第三回(1 / 1)

开书。

上回书说道这姬息姑和羽父幼年时相识相知相重的童年往事。及至弱冠,这二人都出落的人模狗样。这姬息姑,生的白面细目,鼻直口方,齿白唇红,肥腮猪耳。年纪不大却有个小小的草包肚子,高身量溜肩膀。最可人的是一双手,十指尖尖柔无骨,弹吹可破比豆腐,常在枕边绕娘发,对影比做兰花舞。都十五六了还跟娘一起睡?对呀。但凡是有个中产阶级出身的幸福妈,孩子要跟娘睡到十八呢。羡慕嫉妒恨?也找娘睡去呀,切。

再说这羽父姬翚,虽然还是和息姑在一个学校读书,但家庭背景实力,到了中学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人家放学是啥车接送?人家外面和你一样都穿校服,你穿家做的,人家穿的是啥?牌子的,牌子懂吗?还有你那山寨机就不好意思在教室里用了吧。半夜出去嗨,你是不是得跑前跑后忙活着,联系个酒保,介绍个酒吧,安排个坐台啥的,用别人提醒你吗?不用!屁颠屁颠的你早安排好了。为啥?一切费用人家全包,连歌厅小费都是人家替你付的,还有啥说的?!

青春如歌,岁月似火。这一晃,二人便已初中毕业。要说这羽父论家境是上不起这个学的,别说初中,小学读到个三年两年的,认俩字会算个小九九,买个猪草贩个鱼虾不至于多找钱也就够用的了。羽父他爹一边编者草鞋,一边深深地咳着:“还念啥高中?管饭吗?”

羽父坐在破屋檐下,听着父亲唠唠叨叨,心里那个叫烦。实在听不下去了:“唠叨个屁!你编了半辈子草鞋,连饭都快混不上了,你说,自己饭都吃不上生我干啥?!你也是姓姬的,人家息姑他爸也姓姬,这姬和姬咋就差距那么大呢?自己屁本事没有怨我读书花钱白吃饭。艹,从小到大我上学花过你一分钱没有?!”羽父姬翚说的一点不假,这孩子熊是熊,但争气。不是学习有多好,是体育特强。小学二年以后都是特长生,什么叫弓刀石马步箭,那个叫百步穿杨,十步杀一人,是样样精通,件件门清。这孩子从小就个大力气大,饭量也大,性野早熟。一十三岁就生的皮如古铜身如铁,浑身的腱子肉疙里疙瘩,前后的护心毛蓬蓬松,身上那哪儿都煞是雄伟,煞是雄伟懂吧?有特长的孩子就有招人喜爱的地方。声子阿姨几乎天天招呼他来家吃饭。阿姨有一套理论,有嘴壮的孩子一起带着吃,息息每顿能多吃一碗干饭,孩子都有个争劲儿。谁说慈善没回报?这几年息息蹿个长肉不都是这穷小子带着抢着吃出来的?!要说这孩子也最是有眼力价儿,这些年姬爷爷老了真没精力照顾声子阿姨,声子阿姨也老了,时不时的腰酸脚痛。羽父吃着阿姨的穿着阿姨的用着阿姨的,总的有个报恩的心不是?这不,过了十岁知道疼人了,给阿姨搓个背,捏个脚啥的常事儿。反倒是亲儿子,背着手端着宜兴紫砂壶,摇头晃脑指手画脚装爷。不过将来还真不知道谁是爷。

羽父实在在家呆不住,一回手甩上破柴门:“穷的他么就剩穷了,爷这一辈都不惜回来。耽误前程。”

他爹一摔手里的活计:“穷,穷,穷咋的?!君子固穷!”

羽父头也不回昂然而去,心里:“固你妈个头,穷还穷出理来了。这他妈年头,穷了就该去死。以后在街上见着你们,我可以说不认识你吗?!艹。”

怨气戾气愤愤不平,恨天恨地,恨爹妈,一路茫然溜走。习惯了,竟走到息姑家门外,只听得门里笙管笛箫燕语莺声。“妈蛋,有钱人天天过年。”一想,不对,这是一帮富二代同学开毕业派对。自卑,极其强烈的自卑。羽父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盖着脑袋撒腿就跑,一溜尘土消失在曲阜城滚滚红尘之中。

哎呦,望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老天安排归老天安排,肚子饿老天管不了。羽父苦苦捱到掌灯时分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找个井台鞠了把水,洗洗漱漱。见阿姨也得有个好的精神面貌不是。

怕啥来啥,羽父刚要抬腿上台阶,大门一开,轰地出来一帮同学:“艹,羽父,你丫忒不仗义,同学聚会你丫躲了,见马子去了吧?”

“没有没有,去找工作,面试。央企面试。”

“你丫不上高中啦?”

“不上了,烦。幼稚。打算出去混混,前两天认识个老大,挺牛逼的,一直叫我跟他混社会。”

“行!有个性,有理想。走吧,庆祝一下吧,再有两年你就黑老大了,兄弟们可还的靠你罩着撒。”

“别别,今儿我累了,看一眼我婶儿我就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孝顺。改天,改天我请你们。”

站在旁边一直未有说话的姬息姑笑眯眯地看着羽父说:“翚翚,我娘今儿一直在磨叨你,这会儿他老人家有点累,去吧,去瞧瞧去。今儿这酒就饶了你,下回补哈。”

嘎的一声,门前停下几辆豪车。一群花男绿女,骚男少女,哄闹着嬉笑着,上了豪车,一路喧闹绝尘而去。

羽父站在台阶上挥着手,脸上带着笑,直到豪车消失在夜幕。揉揉笑僵的脸,“呱嗒”绷着的肌肉猛地一松,脸长了一寸。紧接着胸口也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妈蛋,压力山大。”一回头,门里站着个丫鬟,天然肥的包子脸。羽父趁着进门的瞬间,没回身背手拧了正在关门的丫鬟屁股一下,丫鬟没出声,只是身子扭得像条肥鲶鱼。

“婶儿,”声子阿姨欠卧在美人榻上,眯着眼。昏昏的宫灯香香的味儿。

“来啦,今儿去哪了?一天不见。”说着话并没睁眼,也不容羽父回答,抬手挥了挥“厨房有饭,凉了叫丫鬟热热。去吧,吃完洗个澡,给息息做衣服捎带着也给你做了一身,一会你试试。”羽父诺诺而退,径直奔了厨房,风卷残云自不必说。吃饭洗漱已毕,羽父换了丝绸浴袍,趿着木屐,从回廊悠然漫步,四季花草太湖石,鱼盆山影粉壁墙,恍恍惚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正值夏日,奇花异草馥郁芳香,把个浓浓夏夜熏得迷醉。

这会儿,声子阿姨已然半趴在美人榻上浑然睡去。羽父见状脱了木屐,蹑手蹑脚来在近前。灯影摇摇,借着灯光羽父站在榻前端详着白皙微胖的恩娘。声子阿姨到今年也五十有几的年纪,虽然家境宽绰保养得好,但岁月不饶人呦。羽父看在眼里,想在心上,点点滴滴,这些年一幕幕声子恩娘对自己的好,一阵一阵无可无不可的感恩在心里翻腾,眼圈红红,鼻子酸酸。好一阵好一阵羽父回不过劲儿来,真想抱着恩娘哭一场。

也许是声子阿姨身上太香,一波一波的小飞虫晃来晃去。羽父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羽扇,轻轻地给梦中的恩娘扇着凉。浓浓的夏夜,淡淡的香,轻摇的羽扇,温柔乡。羽父竟也心驰神迷,化在这温柔乡里……

“你娘过午来过,”声子阿姨冷丁闭着眼冒出一句,倒惊醒欲睡的羽父:“您,您没睡?”

“老了,睡不睡,区别不大。家里供不起你念书啦?”

“嗯,是我自己不想念下去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逞强好脸。婶娘也是娘,懂不?”

“是,懂……”一阵阵心酸羽父说不上话来。

“唉,你爹娘也不易。今天过来也不知从哪借的几千块钱,叫我拿着钱给学校通融通融,先交一部分学费,剩下的慢慢补上。”

“钱在哪里?”

声子阿姨睁开眼,翻过身,两个奶奶到没有东一头西一头的乱坠,挺挺的两座玉山:“干嘛?想钱想疯了?”

羽父自觉有些失态,脸一红:“那个……”

“我让她拿回去了。婶子养你这些年,在乎过钱吗?”声子阿姨欠起身子,羽父赶紧拿了个靠垫给垫上。声子阿姨攮了攮身子,靠稳:“只要你们出息孝顺,婶子就心满意足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想念书,还是不想念了?”人生艰难这四个字羽父年纪不大,可体会深刻。寄人篱下这四个字虽然永远不能说在阿姨面前,但刻骨铭心。此时的羽父早已打定了主意:念逑书,多少钱一斤?!早挣钱早立世,凭着一身的力气武艺,打一片自己的天。“不念,想挣钱。”

“好孩子,有志气。我就喜欢你这劲儿,倔,拧,硬。够爷们。”声子阿姨好像是要坐起来,“呦,”眉头一簇,娇娇地又“阿”了一声,腰疼。

“您别动,这一天让他们折腾的够劲儿,老毛病又犯了。”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他婶儿向里间床上。“这孩子,”声子阿姨脸微红一下。

“婶娘也是娘,您说的。您就是我的娘,恩娘。”恩娘俩字说的声子心头麻酥酥,两个奶奶也禁不住的乱颤。放好恩娘在床上,老规矩,从头按到脚。往常捏到脚的时候声子也就睡着了。今儿大概是刚才假寐了一忽儿,声子有点兴奋:“我和你娘说了,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不用回家,说起来都是姬家的人不是。”

“娘,你说这世道怪不怪,我家都穷这样了,昨天我去超市应聘,嘿,您猜怎么着?”

“咋招?”

“超市经理看过我投的简历楞说我是贵族,说,士农工商,这商不入贵族的流,不配我这身份。嘿,妈蛋,我就说了,老板,我是给你跪下那个跪族吧,你有搞清楚?”娘俩咯儿咯儿地乐了一阵。歇了一歇,声子正宗地说:“翚儿,以后莫要轻贱自己。那种活计就真不是你干的,莫愁钱,娘有。”

“娘,”羽父把捧在手里的一双小肉脚,紧紧捂在自己毛茸茸的怀里,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好啦,今儿晚了莫要再惊得丫鬟婆子,就在这屋睡,明儿给你正经收拾个屋。”

“诶。”羽父抹抹眼泪,起身吹了灯,在恩娘床上划拉了一副铺盖,在恩娘脚边打了个地铺睡下。黑暗里一阵阵花香暗暗浮动。

久久,恩娘在黑暗里悠悠地说:“孩儿,莫愁,你的事儿有恩娘想着那。”这一夜羽父睡得香。

一夜无话,反正有话无话的写家也不知道咋个写法。脚在鞋里,脚趾头之间干点子啥,打听这个有意思么?

这正是,人穷志短过闹市,破帽遮颜装游侠,有朝一日风雷动,咸鱼翻身铭大志。

这一回书先着落于此,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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