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祭祀一事,极其的庄重肃穆。在祭祀时辰到来之前,祭台四周早已汇聚满了牧民,可却一丝人声都不闻,他们脸上的神色,皆清一色的万分凝重。
博西达来虽是大巫祝,但一则他的巫术有别于当地巫术,其中虽也有祭祀之法,但因他的家族早已败落,故从来没有行过祭祀,他较擅长的还是占卜。二则,虽王上器重他,但他毕竟是外族人,像这种与胡人先祖沟通之事,还是应让当地巫祝来行。
最主要的还是,他不想再加深苏合父女对自己的忌恨。
祭台中央放着一张高高的木案,上面摆着三牲酒水。祭台的四角,各摆放着一木架,木架上是巨大的火盆。火盆中,烈火熊熊,虽寒风怒吼,却吹熄不了它们,不知在里面加了什么助燃之物。
因苏合的巫术,除了博西达来,在北国当属他最高,而且又曾是上任的大巫祝,自然是此次行祭的最佳人选。以往祭祀,都是希都日谷老爹在旁给他当副手,可此次,他特地去请求王上,让自己的女儿其其格跟着行祭。
其其格年龄虽不大,但对这祭祀一事已十分通晓,况且又有莎林娜在旁有意无意的帮腔,阿斯尔王上未加犹疑便应允了。
此时,其其格已换上了黑色的巫衣,提前上了祭台,一一检视一会儿要用的器具。孟和拉着茹娜与漠漠,钻过重重人墙,到了祭台下。
漠漠已跟希都日谷老爹学了一段时间的巫术,对于基本的祭祀流程,已掌握的差不多了。她盯着台上神气十足的其其格,目中尽是羡慕之色,可她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像她这般站在那上面的。
吉时临近,背后的人群涌动,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是阿斯尔王上带着众妃、众亲贵到了。
与阿斯尔王上站在一起的,并不是托雅大妃,而是莎林娜侧妃。王庭上下皆知,如今正是莎林娜盛宠之时,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们各自都在心中,暗暗为托雅大妃抱屈,毕竟她的身份、位置在那里,王上在这种正式场合,理应还是顾及到她作为王庭女主人的颜面。
那日松将军面色阴沉,虽心中已极度不悦,但祭祀事大,只能暂且忍耐。
莎林娜站在阿斯尔王上身侧,一脸的得色,恨不得将自己的下巴抬到天上去。
托雅大妃依旧是一脸的沉静、端和,她看到了台下的孟和三人,便向扶着自己的尼丝低语了两句。尼丝匆匆走到台下,将三人拉到了托雅大妃身旁。平时,孟和经常带漠漠、茹娜到自己那里玩儿,所以,漠漠已跟托雅大妃、尼丝十分的熟络。
漠漠向人群中寻去,看到自己的师父正身着黑色巫衣,与那日松将军站在一起。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此刻,阿古拉亦神色冷漠的站在那里。
漠漠大概已有近三个月,没见到过阿古拉了。
大概是觉察到有人向自己看来,阿古拉沉着、冰冷的目光,向漠漠脸上投来。看到漠漠脸上遮着的面巾,他目光微定,随即便又淡然移开。
站在王上身后的苏合,上前躬身,似是询问了句什么,王上冲他点了点头后,他便向祭台上走去。
先是祭祀天神,随着沉穆的祭乐响起,苏合父女开始跳祭舞。那古怪的祭舞,让漠漠看的十分着迷。其其格因是少女,所以跳起来,比苏合少了一份怪异,多了一份美感。
祭舞跳完后,便要进行血祭,两三个胡兵将一大盆牲畜的鲜血,抬上了祭台。苏合围着那盆鲜血,又是跳舞,又是念咒,最后,他又将自己的手指伸入盆中,沾上鲜血,向自己脸上画去。
一个古怪复杂的符号,被画在了苏合的脸上。他原本就又黑又瘦,如今脸上又挂上了鲜血,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他在摆放着祭品的高案前跪了下去,嘴里咕哝着长长的祭词,其其格亦在旁陪着跪下。
台下的众人见此,大半也神色恭穆的跪在了地上,默默向苍天祝祷。
祭完天神,便应是祭先祖了,两者祭祀的程序大同小异。
但就在祭祀已临近尾声时,台下忽响起了莎林娜的声音。
“王上,此次受灾严重,既然苏合巫祝已请来了咱们那万能的先祖,何不让他问问先祖,究竟为何会如此,今后也好多加预防。”
阿斯尔王上自然十分同意,如今北国正与新朝开战,牛羊冻死大半,万一导致物资短缺,不仅不能让新朝臣服于自己,还可能会引起其他国家的虎视。
“那就请巫祝向先祖询问一下,我北国因何会有此大灾,还请先祖明示,可还有补救的余地。”阿斯尔王上向台上的苏合说道。
听了阿斯尔王上的话,站在台下的博西达来不禁眉间微皱,这天灾便是天灾,已经发生了,还如何补救。
苏合闻言,躬身领命,在祝祷了一番后,便开始咕咕哝哝的与先祖沟通。
台下众人神色无比严肃,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忽的,台上的苏合神色大变,对着身前的供桌磕头不止。
阿斯尔王上见此,紧张无比的向祭台走了两步,其他人也已茫然无措。
而莎林娜的眼角,却泛起阴阴笑意。
苏合神色惶恐的磕完头后,便跪着转身,上身伏在地上,向阿斯尔王上颤声道:“回王上,先祖已有明示,此次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此语一出,台下大乱。
“人祸?!怎会是人祸?是何人祸?”阿斯尔王上无比震诧的向台上的苏合看去。
苏合眼中露出丝丝迟疑之色,就是站在供桌旁的其其格,也一时暗暗抓紧了自己的巫衣。
博西达来盯着台上的父女俩,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大家都安静一下,听苏合巫祝把话说清楚!”莎林娜微微侧头,向身后的众人低喝道。
霎时,台下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王上,方才先祖明示,此次苍天之所以会降灾给北国,那是因为,王庭中出现了不详之人呐!”
“不祥之人?何来不详之人?”阿斯尔王上急问。
“上天此次降灾,看上去是祸,实则也是福啊!这次灾难,便是上天给咱们的警示,那不详之人在不久之后,便会给北国带来更大的灾祸,致使家园遭变、牛羊失群、草原分裂啊!”苏合神色异常激动,脸上的鲜血符号,更是扭曲、骇人。
台下众人皆被苏合的一席话唬住了,心中的恐惧已无以复加。
博西达来已深深察觉出了,这其中的阴谋之气。他冷静、沉着的扫视场中,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莎林娜身上。
是她忽然提出,让苏合与先祖沟通,这始作俑者,自然跑不到第二人身上。
托雅大妃眉头紧锁,也隐隐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别啰嗦,直接说出,那不详之人究竟是谁!”阿斯尔王上神色无比凝重。
莎林娜瞅了一眼已被吓住的阿斯尔王上,眼底有喜色飘过。
“这、这……”苏合的脸紧贴在台面上,无人看清他的神情,但他的身子却是在不停的颤抖,显然是惶恐至极。
漠漠与茹娜已被大家紧张的气息感染,抓紧了彼此的小手,死死的盯着台上的苏合。
“究竟是谁!”阿斯尔王上皱眉,沉声又催促道。
“这……此人,因是从南朝而来,所以才会……”
苏合的迟疑,让众人将目光,一时皆投到了博西达来与漠漠身上。
博西达来目光一沉,漠漠松开茹娜的手,快速的跑到了自己师父身后。
师父已来北国多年,现在,最有可能的便是自己,漠漠心生恐惧,紧紧的抓着博西达来的巫衣不放。
博西达来低头看着惊惧的徒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害怕。
那日松、托雅大妃、希都日谷等人,望着漠漠瑟缩的躲在博西达来身边,皆目露怜悯之色。
这祭祀之事在北国极其重要,若真是漠漠,那事情就棘手了。
阿斯尔王上亦侧头看了漠漠一眼,而后继续向祭台上跪着的苏合催问去:“照实说!”
稍倾,苏合赫然抬头,伸指向那日松、博西达来站着的方向指去。
“是……阿古拉王子!”
台下,霎时静的瘆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皆投向了阿古拉。
阿古拉双目微眯,瞳孔微微收缩,面无表情的与自己的父王冷冷对视。
仅一瞬,阿斯尔王上便败下阵来,是心虚,是歉疚,更是无措。
阿古拉又抬眸,向祭台上跪着的苏合望去。
台上的苏合不禁浑身一颤,他从阿古拉的目光中,读出了浓浓的杀意。阿古拉身上的那股威慑之力,逼得苏合不得不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胡说!阿古拉王子是天神之子!是我们北国的未来之主!怎会成了什么不详之人!”杭盖护主心切,冲口怒喝。
“这是先祖的明示,我也……”苏合神色间一片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