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线一样的阳光穿透了层层乌云的壁垒,难得的清风拂面而不是寒风刺骨。稻草堆上肆意躺倒的季缘伸出五指放在眼前,微眯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咻——”清脆的哨声响彻云霄,听觉灵敏的季缘翻身坐起:“黎氏女营集合的哨声?还是……”
那声音清晰而旷远,不像是个人恶作剧能做到的。可问题就是——太清楚了!心下已经有了判决的少女又慵懒的重新瘫倒回稻草堆上。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裹着银灰色大衣的女子一脸尴尬的跑过来,对着稻草堆上的季缘就是一个深鞠躬,伴着生硬到听不出丝毫歉意的致歉:
“季姐,对不起。我私自模仿集合哨令扰乱队中安宁。黎将军叫我来、请、你去吃饭。”
女子天生的长相其实很精致,但奈何从来都不修边幅——微卷的及腰长发被随意的高高束起,杂乱的墨发中掺杂着几缕黄毛,棕色的眼眸清澈而坚毅。
季缘失笑,从稻草堆上坐起身来,一脸无奈。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四周不知藏了多久的看戏的女兵们,顿时笑开了:
“哈哈哈,我肚子好疼………黎若栩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这个月都是第几回了……”
“哈哈哈哈……而且先不说那贼精贼精的季缘,她居然跟黎将军打赌!”
“对了,将军说的可是没有受骗的姐妹们一人一个对不起,快来站好吧。”
说话间,原本隐匿在这草坝间的几人接二连三的站了出来。
一位是偏瘦,却肤白貌美,着一袭金绣纹淡青色长袍的清秀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即聪明又骄傲。
一位是白衣黑发,长至腿弯的发丝如流水般倾泄而下,顺从的贴在脊背之上的爽朗女侠。此刻正微仰着头,背抵在黝黑的墙壁间,对自家小将军各种调笑。
而树下那位,着一袭粉红对襟长裙,眉目如画、唇色如樱、肤白如雪,額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摇的女子——就是季缘她猴急火燎,拉着自家姐妹从黎氏本家冲过来的老妈了。
被点名的黎若栩不情不愿的被干娘们拉扯到了正中,以一个稍息立正的姿势站好,就是几个九十度深鞠躬,边道歉嘴里还边嘟囔:
“要不是上一次她们表现的那么蠢都上当了,我才不会跑来……”
这话一出,几位年长的美人干娘都是一脸的窘迫。互相对视一眼,眼睛里边全是对这位小将军的无奈。
正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线插了进来,倒是让几人都一个激灵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回头一看,却是仅在一身麻布粗衣外简单覆着银灰铠甲的黎将军。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无论如何朴素的着装,也遮不住她那双勾魂夺魄瑰丽眼眸。
“我黎若清的姐妹可不像你这般胡闹!规矩就是规矩,不遵守那我们营中的训练就存粹是白费气力。好啦,苦头也吃够了吧?集合,回山!”
几位被点名不会胡闹的姐妹却是尴尬的摸摸鼻子,不约而同的想道:老大这几年是越发的神出鬼没了!顺便丢一个格外怨念的小眼神给稻草堆上的季缘——
什么嘛~看见老大来了也不事先通报一声!
无辜躺枪的季缘也只能苦笑了,她干娘盯着呢,她能不要命的搞小动作吗?况且干娘心里通透的很呢!
几人站成一队,由黎将军领头,稀稀拉拉的队伍拖的老长,精气神也不足,显得慵懒万分。几分钟的田间小路,愣是拖到了十几分钟众人才回到山上的小寨里边。
自从几十年前,南曲女儿国覆灭之后。渺城内部原本割据一方互不侵扰的多方势力,纷纷燃起了征战天下的雄心。
但以战养战在修真界里面,终究还是行不通的。
除了那些极少数修弑杀道的魔头之外,他们的修为境界并不会因为攻下多少土地而增强,一个不小心还会因为骄奢淫逸、自满浮夸导致心境倒退,甚至……丧命敌军之手!
——换句话说,那些个只能算作数据的土地和金银有意思吗?既然他们有本事证道长生,又为什么要在这些身外之物上较劲?
于是,没几年,战乱纷纷的渺城,又重新变回了由黎家、宁家、姜家、闻人家、步家、慕容家、林家、玉家——八大顶级修真家族鼎力的局面。
后期更是八大家族合力建设了一个学院,借以培养和保护各家拥有非凡天资的少年少女们。
这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绝对算的上是天大的好事了,但也就意味着,像黎将军她们这些老前辈们将再无用武之地。
比如,黎将军和她部分姐妹,如今就是这个学院重金求来、暂居偏僻小山上的大能“保安”中的一员。
没什么规矩,日常也只是帮助周围的村民们挖挖地,除个草。在学院偶尔当个体能老师,做一下和事佬理理学生间的是非矛盾,一个似乎相当可有可无的存在。
天知道她们以前的志向有多鸿远,现在也只能窝在这乡间一隅,在这个过于平凡的世界里,领着微薄的工钱,勒紧了裤腰带,挨过一天算一天。
这也是老人们沉默,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黎将军之女——黎若栩,最不甘心的地方了。
凭什么呀,她们明明为了那个宏愿甚至放弃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她们抛弃女子这个柔软舒适的身份,选择成为一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
偏偏……
而她的母亲黎将军,却从来都只会回她一句“你以为战争是什么好事儿?”
可,你要是真的不存念想,又为什么总是不论穿什么衣服,都要在外边轻覆着那套老旧的银灰铠甲呢?
眼见着季缘那边的宴席就快要结束了,墨芷灵这边,也迅速摆脱了自家各位闻讯而来安抚她的长辈亲友。
她们二人自那日之后便商议好了的,一定要查探清楚这里边的具体隐情。她是想看看那个慕容苒惜究竟是个什么人!
而季缘则比较关心——那两个妖女认识她妈?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回她妈过去的记忆呢?
两个人结伴,连夜奔去了慕容一族三长老的院里。
似乎再次病重的慕容苒惜,正在被丫鬟们服侍着去洗浴间清理身体。门帘处黑色的轻纱微掩,大小姐被几个丫鬟轻托住白皙的背部,抹胸半坠未坠,倒使得那完美的曲线愈发明显起来。
慕容苒惜的发色原本是纯正的黑色,不过前些年和几个小姐妹们一同迷上了戏文之中七色的侠女,她向往着那种杖剑天涯、无拘无束的生活,于是就……
只见一缕冰蓝色的发丝在墨色的秀发中若隐若现,轻描着的淡紫色眼影,让她原本忧郁而清澈的杏眼沾染上无尽神秘的气息。
由于长居深宅久不见天日,瓷白的脸颊也变的似水晶琉璃一般光滑细腻且“易碎”。
伴随着丫鬟们小心翼翼、犹触至宝般的动作,慕容苒惜弯弯的柳眉轻蹙,纤长卷翘的睫毛也轻微的颤动着。
这种仿佛在忍受着什么酷刑的柔弱姿态,让侍女们把头埋的越发低下:不行啊,在这里流鼻血的话,下次伺候大小姐可就轮不到她们了!
好在,伴随着浴池之中不断升起的温暖雾气,慕容苒惜白皙无暇的皮肤中渐渐透出淡淡的粉色,丰盈的唇瓣也变的似池水中的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
这也意味着这次药浴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季缘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巧的撞见这么一个尴尬的场面,便压住了似乎想就这么大喇喇的冲进门去的墨芷灵。
刚想说句再等等,就听见里面一声极轻极淡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来都来了,二位不进来坐坐?”
“哼!”墨芷灵也不客气,在季缘施下结界隔离了外界的感知力后,管他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直接嘭的一脚将整个雕花木门踢下。
只见一道残影协着几位丫鬟飞快的闪过,季缘的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
对面的慕容苒惜,白色的高领长衫随意的套在身上,精致的锁骨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山木蓝,月白色的丝绸中裤下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一双小巧玲珑的淡青色绣花鞋分外醒目。
这,便是后来纠缠不休了足足数十年的三人的初遇。
怎么说呢?
人性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越是自己没有的、就连照猫画虎、东施效颦都不行的,就越是想要。
先是试探着慢慢去靠近,随着接触的深入越发的喜爱,接着将她捧上自己心底的神坛,就连对方自己也不能使这个“神”之幻影蒙上污点……
否则……
季缘之于墨芷灵,墨芷灵之于慕容苒惜,慕容苒惜之于季缘,皆是如此。
季缘本性懒散、虽为女子却天性粗犷,更似男儿。更是神经粗大,从不涂脂抹粉,钗饰交加。她喜欢着自己这份洒脱,更羡慕着干娘们过去有那个机会去热血征战沙场、拼夺天下。
但,她也并不是真正的接受了这个“四不像”的自己。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看着那么美好的慕容苒惜,她竟也忍不住开始想想自己的女性化的模样。
于是,便忍不住同她越靠越近。
季缘的嘴巴很甜,尤其擅长于发现慕容苒惜的优点,她是十足十的真心。偏偏,她忘记了,慕容苒惜是从一出生起就被泡在蜜罐子里,被各种各样的夸赞,腻的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人。
而相比较与季缘的迷妹性质,墨芷灵则要更骄傲,像个小米辣一样,看着身子玲珑剔透的,特别可人。待她发起怒来,小嘴噼里啪啦各种骂人的时候,却是天王老子也招教不了。
这也算是,慕容苒惜最开始会觉得墨芷灵特别的主要原因吧。
因为好奇,然后就忍不住去了解、去逗弄。最后撕开她表面那层恶毒妖女的假象,发现那人就像是一只傲娇、霸气侧漏的波斯猫,
也更加的向往和嫉妒。
向往墨芷灵可以自由抉择一切自己想要的生活,族人们也很自信她的实力,愿意放她潇洒仗剑走天涯!
也嫉妒,嫉妒她在季缘面前就像是一只乖巧认了主的小猫儿一样,会为了小鱼干喵喵的在她面前撒娇,会感觉到十足的安全一样,放松的敞开“肚皮”任她抚弄。
而在她这里,去永远都是那么的牙尖嘴利,猎豹一般警惕与护食。
傻里傻气如她,竟到最后都不知道,她慕容苒惜的真正目的指向何方。
墨芷灵呢?
最初和季缘相遇的时候,完全是十足肆意的妖女本性。
在魔教那边同各种各样或妖媚、或清高的美人比权量力之后,猛然遇见一位不修边幅的女人。起初她心里头,还是很不屑的,毕竟下意识就把她当做魔教那种假装爽朗的低劣女人。
然而接触之后,不得不说——超级对她墨大小姐的胃口啊!
季缘对女子都超级的有耐心又温柔,那张十分中性化的帅气面庞之上,又时常都挂着一副宠溺的笑容。
很多时候,她的不舒服、小脾气,不用她自己委委屈屈的说出口,细心的季缘便能提前发觉并替她想好处理的办法。
更重要的是,她的大志向简直同她不谋而合好吗?!
从小她便在耳濡目染之中懂得了什么叫做曲意逢迎和得过且过。她知道,按照常理来说,女子就应为男儿附庸,必须把自己修炼成株吸血的菟丝子依附于那些庞然大物之上才能生活。
可是,凭什么?!
什么又叫做常理和理所应当?
是不是,待她拥有那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之后,她亦可颠覆这些鄙陋伦常?
这世界上,从来都是知己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