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感业寺三个字,俞蕴之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怔愣,凤眸之中显出一丝讥讽之意。明明小十一之死与她无关,毕竟那可是她的儿子,现下却被扣上了一顶杀子邀宠的帽子,这起子人当真是冷漠至极,将血脉亲情弃如敝履。
如今既然明帝已然开口了,楚尧即便心下对俞蕴之心疼的很,也不能违拗明帝的吩咐。两手死死握拳,这人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见此情形,俞蕴之心下也不由有些感慨,缓缓冲着明帝福了福身子,恭敬却疏离的开口道:“儿臣多谢父皇怜悯,日后入了感业寺,定然恪醒己身,定不给旁人可趁之机!”
见着俞蕴之如此识趣,明帝硬挺的面目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待瞧见楚尧这般失态的模样之后,心下倒是颇有几分不满,不过只是一小小女子罢了,又何必如此上心,弄得自己失了常态,丢了身为太子的矜贵。
俞蕴之注意到明帝略有些冷色的眸光,心下咯噔一声,不着痕迹的瞪了楚尧一眼。即便楚尧这厮心中对安轻红更为在意,但俞蕴之仍是无法瞧着楚尧惹得明帝不快,从而多受苦楚。明明她早就对这人失望之极,为何还会心软?
苦笑一声,她到底也不是能狠下心的性子,如今既然非得入感业寺之中,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好生反省自己,方才是极好的。
“眼下事情也查不出旁的证据了,你们便先散了罢!”
听得明帝开口,众人也不敢惹得当今帝王不快,告退之后,便鱼贯而出,离开了关雎宫正殿之中。
齐妃将将迈出雕花木门,温和的星眸之中便划过一丝冷色,随即便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出半点儿端倪。
此刻秦皇后还呆在殿内,冷眼瞧着俞蕴之与楚尧,心下着实恼恨至极,明明今日能将俞氏给处置掉,偏生明帝到了这关雎宫中,插手此事,最后方才让俞蕴之出宫去感业寺超度一年,也便罢了,当真是不给她这个皇后颜面!
瞧见秦皇后忽青忽白的面色,俞蕴之心下倒是不免有些好笑。秦皇后想要借此时机除掉她,无非便是为了给三皇子楚卿铺路,因此还不惜杀死小十一。好歹她俞蕴之也算是小十一的母亲,自己孩儿被杀死了,此仇焉能不报?
俞蕴之本就不是一个良善性子,即便秦皇后是后来方才得到的消息,想要借小十一之死生事,依旧是对东宫不利,碍着了她俞蕴之的路!既然如此,若是不对楚卿出手的话,想必秦皇后日后还是不长教训。
微微低垂着头,俞蕴之凤眸之中划过一丝冷意,再次抬眸之时,正好对上的楚尧的眸光,见着男人眸中的沉痛之色,俞蕴之粲然一笑,笑意驱散了萦绕在周身的阴霾,让楚尧根本挪不开视线。
近些时日因着小十一去了,东宫压抑的很,蕴之更是连半点儿笑意也无。此刻瞧见这小娘子面上勾起一丝浅笑,登时渗入了楚尧心底,让他心底平白生出了一股子激荡的暖流,与欲念无关,完全是希望能够天长地久地将面前的女子给据为己有。
只可惜,因着明帝的旨意,俞蕴之这一年之内,再也不能留在东宫之中,否则便是抗旨不尊。俞蕴之现下只不过是小小的太子罢了,哪里能够违拗明帝的心思,过了不到三日,便收拾好钱粮细软,乘着一辆青布马车,往感业寺的方向赶去。
楚尧站在城门之上,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一时间胸臆中充斥着怒意,若是他能将权力握在手中,成了这天下之主的话,蕴之今日是否便不会被送到感业寺之中?
楚尧鹰眸之中一片阴霾,辨不清神色,待下了城楼之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耳侧划过一道劲风,身后闪出了一道身影。出现在楚尧面前的男子瞧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与楚尧相仿,也是极为高大。模样生的颇有几分俊秀,只可惜身上带着的一股子冷意,生生的将这份俊秀给破坏了,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只听楚尧吩咐一声,道:“楚河,去护住太子妃,莫要让旁人加害了她。”
闻言,名为楚河的暗卫应了一声,抱拳行礼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城门。
感业寺的位置离京城算不得很远,约莫有一日的工夫罢了,只不过感业寺位于深山之中,来回行走也不算便利,所以当真称得上是人迹罕至。此次离开京城,俞蕴之只带着辛夷、半夏以及白芍三人,毕竟只有她们三个方才能让俞蕴之放心,否则待在宫外,若是被身畔之人给背叛了,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将将出了京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忽听车夫吁了一声,哒哒行走的马车便停了。辛夷推开窗棂往外瞧着,也未曾发觉什么端倪,只是鼻端嗅着一股子血腥气,让辛夷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头。
俞蕴之嗅觉不次于辛夷,此刻自然也嗅到了那股子血腥味儿,登时微微颔首,道:“咱们下车瞧瞧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马车上反而更危险。”
闻言,辛夷也缓缓颔首,主仆四人一起下了马车。待掀开车帘之后,俞蕴之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倒在官道中央的男子,趴伏在地上,着了一身葛布衣裳,一看便是农人的打扮,身下的泥土成了深褐色,想必是被血水给染红了。
“那人可还有气息?”
车夫是个性情老实的内侍,此刻自然不敢违拗太子妃娘娘的话,径直上前几步,将倒地之人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试了试这人的鼻息。
感受到手指处的温热,车夫面色登时便好看了许多,若是瞧见了死人,方才有些发憷,但这人既然还未断气,便并无半点儿可怖之处了。
“娘娘,这人还有气息!不过身上大抵受了重伤,此处离京城路远,附近也无医馆,这人恐怕撑不到回京了!”
听得车夫颇有些尖利的声音,俞蕴之不由蹙了蹙眉,面前好歹是一条人命,俞蕴之并非多管闲事的小娘子,但如今既然碰上了,也不好视而不见,重活一世,她这条性命是菩萨给的,多为自己积些福分,方才能好过些。
“辛夷,咱们马车之上还有金疮药,给这人敷上罢,若是活不成的话,也怨不得本宫。”
辛夷原本不打算救治这人,只可惜主子已然开口,她也不好违逆俞蕴之的心思。手脚麻利的上了马车,自一个以宝蓝色锦缎所制的包袱中取出了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瓶儿,放在手中掂量掂量,蹙眉开口道:“主子,去感业寺路途遥远,说不准还会生出什么事端,这上好的金疮药颇有奇效,但分量却并不很多,真要用在这人身上?”
俞蕴之清楚辛夷是个周到的,也是为她着想,便笑着道:“这金疮药用的时候也并不很多,本宫堂堂的太子妃,去感业寺也不过是为了给小十一超度罢了,哪里有什么受伤的时机?若是感业寺的姑子胆敢磋磨咱们,不必给她们留颜面,秦国公府可不是吃素的!”
此刻辛夷即便心中还有几分不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上前一步,撕开昏迷男子身上的葛布衣裳,现出胸前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因着伤口颇深,这男子已然昏迷了许久,潺潺血流仍是没有止住的意思。取来酒壶,将上头的烈酒浇在此人胸膛之上,瞧着这人疼的闷哼一声,身躯也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辛夷心底现出一丝快意,这才施舍般的将金疮药洒在男子伤处,而后包扎开来。
待收拾妥当之后,辛夷额角也不由渗出点点汗意,俞蕴之红唇微勾,兀自上前几步,以锦帕逝去这小娘子额角的水迹,轻声开口道:“如此咱们也算是尽人事,他能不能活,便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俞蕴之此刻未曾发觉,在她开口之时,原本应当昏迷不醒的男子,眼帘微微睁开些许,将面前着了轻银软罗百合裙的绝色佳人收入眼底,一时之间倒觉得自己是瞧见了天上的仙子,方才能有这般出众的容貌。
车夫颇费了几分气力,方才将这男子给移到路边,身畔还留下一个水囊以及为数不多的散碎银钱。
主仆四人回到车驾之上,车夫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若是今日日落之前不能将太子妃送到感业寺之中,恐怕他也得不着好,为了自己个儿的小命儿着想,便只能委屈驾车的马儿了!如此想着,车夫挥鞭的力道也添了三分,马儿嘶鸣一声,往夕阳西下的方向行去。
现下俞蕴之还不清楚,在她身后约莫半里左右的地界儿,一匹雪白的骏马奔驰着,这骏马虽说并非名驹,但脚力也是颇为不错的了。驾马之人正是楚尧的贴身侍卫楚河,奉了太子之命保护俞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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