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了五月,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但献王府中却颇为冷清。
从楚孟自马上坠下,再被失控的骏马一脚踏上下身之后,不止禁宫的主子们认为他是个废人,便连献王府伺候的宫人内侍,暗地里也颇为瞧不上这个主子。身为男子,却不能人道,这与被阉割的太监有何差别?楚孟身为天潢贵胄,加之容貌俊秀,原本称之为良配也不为过,眼下变成这副模样,着实让人叹息不已。
那日待献王自昏迷中醒来之后,齐太妃入了献王府中一次,入王府之前满面哀戚,但离开献王府之后,眉眼处蓬勃的怒意让人不敢直视,自那之后,齐太妃便再也未曾入到献王府之中,好似献王不是她的独子一般。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楚孟虽说伤着了要害,但依旧隐瞒不住,坠马受伤不过三四个时辰,消息便传到了禁宫之中,只消有些本事的主子,都能探听出献王伤着根本之事。
此番情景之于寻常男子而言,称之为天坍地陷也不为过,不过楚孟却毫不在意,他倾慕之人注定是得不到,如此又何必糟蹋旁人家的姑娘?
一见神女误终生,楚孟愿拿一生来护住当年的执念,所以他亲自安排了这一场戏。
藏在马鞍下的铁钉是他亲手放上去的,旁人自然是不会知晓,只是可惜了那匹伴着他多年的汗血宝马,便因着疼痛难忍,将楚孟甩在地上,随即踏了一脚,便被侍卫斩杀于京郊。
楚孟心下不由有些心疼,但想起母妃越发偏执的模样,倒也不悔此番举动。这个局是他自己设下的,如今却是如同传言一般,他伤着了要害,再也不能与女子行敦伦之事。
思及此处,楚孟径直端起青瓷盏,尝着其中碎末状的满天星,硬挺的剑眉不由蹙了蹙。因着他成了一个无用的废人,所以连茶叶都劣质的很,让人难以下咽。将茶盏放在四方桌上,楚孟站起身子,行动仍是有些迟缓。
正待此刻,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和亲王到!”
闻声,楚孟倒并不觉诧异,皇叔本就颇有侠义心肠,上次来到献王府中,瞧见王府上这一起子刁奴,也不由动了真怒,生怕自己被这群刁奴欺辱了,方才隔些时日便上门拜访。
思及皇叔那满腹文墨,楚孟对其当真是欢迎之至。径直走上前,行至雕花木门处,便见着一袭青衣的楚亦昂首阔步,踩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如今楚亦也是正值壮年,虽说年过三十,面上却不显老态,唇上蓄着短须,更添几分儒雅。
楚孟拱手行礼,笑道:“皇叔怎的有空来我这献王府中?莫不是又来讨要侄儿的画作?”
听得楚孟如此开口,楚亦朗笑一声,仔细端量着楚孟的面色,虽说气色不算好,仍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却不带阴郁,原本楚孟也并非是为外物所困的性子,如今虽说受了重创,但也并无大碍。
“先前你画的那副山水图,便交予我手可好?颍川的山水本就带着灵秀,你的画工又颇为出尘,使得那副颍川山水图便仿佛活了一般。我先前也去过颍川,再瞧见你的画作之后,便仿佛又置身于山水之中。我这一颗心都被这幅山水图给勾住了,阿孟可莫要小气!”
楚孟如今还未加冠,他的生辰在六月初,倒是再行冠礼也不迟,自然无字。
见着楚亦如此,楚孟也不由轻笑一声,其原本容貌便颇为俊秀,此刻一笑之下,颊边还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眉目之间带着几分温和,称之为公子如玉也不为过。想起楚孟的身子,楚亦心下便不由叹息一声。
如今和亲王楚亦并不清楚,先前坠马一事全然是楚孟自己为之,且还是为了保全心中对俞蕴之的情谊,方才如此。
这般执着,也怨不得齐太妃心灰意冷。养了二十余年的孩儿,最终只因着一介女子,且还是阿孟的长嫂,便刻意损了自己的身子。楚孟他可还记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下因着俞蕴之,他都宁愿不孝了,齐太妃自然难以接受。
“既然皇叔瞧得上,不过只是一副山水图,赠与皇叔便是。”
此刻楚孟已然将楚亦应至正堂,落座于主位之上,随即便吩咐候在一旁的内侍,道:“去将书房缠枝莲叶瓶儿之中插着的卷轴拿来。”
听得此言,这瞧着年岁并不很大的内侍面上现出一丝慌乱之色,偏生又不敢在和亲王面前违拗楚孟的吩咐,这才硬着头皮走出了正堂之中,磨蹭了好一会子,方才捧着一个卷轴,放在正堂之中的八仙桌上头。
楚孟随手取过卷轴,瞧见卷轴外头的包边儿,忽而觉得有些不妥,径直站起身子,将画卷缓缓展开,其内哪里是轻易出尘的颍川山水图,只不过是楚孟素日里练手所做的花鸟罢了。
画卷当着和亲王的面展开,楚亦自然也瞧见了此般情景,他知晓献王府的奴才们皆是齐太妃派来的,一个个脸面比主子还要大些,先前楚孟惹得齐太妃动怒,这些奴仆们也开始放肆了。
楚孟心底良善,却也并非面团儿捏成的性子,先前几分忍让,也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却不想这起子奴仆竟然变本加厉,若是不好生收拾一番,日后定成大患。
此刻楚孟凤目中带着厉色,望着先前去取画的小太监,冷声问了一句。
“这是怎的回事?”
小太监怯怯抬眼儿,对上献王的眸光,单薄的身子顿时不住的颤抖着,支吾了半天也未曾说出个大概,让楚孟心下更为愠怒。
“说!”
“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到底是何缘故,只是将缠枝莲叶瓶儿中的画卷取来,却并不知晓其中并非山水图,而是这幅花鸟图。”
颍川山水图是楚孟近年来的巅峰之作,他在书画一道上本就极有天赋,先前因着灵机一动,这才得了一副颍川山水图,若非和亲王也是惜画之人,他定然不会送出颍川山水图。
没想到自己的画作没有送出去,倒是闹出了个笑话,幸亏楚孟先前察觉不对,将卷轴打开来瞧瞧,若是径直交给皇叔的话,恐怕他再无颜面面对叔父了!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颍川山水图到底在何处?是否已然出了献王府?”
颍川山水图上有楚孟的私章,若是被人拿到手,到底也有些掰扯不清。思及此处,楚孟恨得咬牙,又道:“你若是再不开口的话,这条命也便不必要了!”
楚孟不常动怒,但此刻却是真真起了杀意,面前的小太监两股战战,额间不住溢出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冲着楚孟叩首,胡乱的道:“王爷饶命!奴才真真不知颍川山水图到底在何处?您还是饶了奴才罢!先前齐太妃将奴才送到您身畔中,至今已有三年,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一副画作,还望王爷饶命!”
将此副情景收入眼底,便连素来沉稳的楚亦此刻也不由蹙眉。原本楚亦还以为齐太妃是个稳当的,却未曾想到其手下的内侍竟然如此不懂规矩,连堂堂王爷也不放在眼里,着实放肆!
“阿孟,此等刁奴便径直打杀了罢!若是留下的话,日后定成祸患。”
小太监知晓和亲王是个说一不二的,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此刻他不断叩首,连声道:“还望和亲王放过小的一马,那副颍川山水图的确已然不在献王府之中,而是被齐太妃娘娘给收走了!”
闻声,楚孟不由蹙了蹙眉,他清楚母妃并不喜书画,既然如此的话,为何要将颍川山水图给拿走?
倒是楚亦思量的更多几分,他先前也看到过这幅画作,此刻低声道:“颍川山水图上有你的私章,如此可会生出事端?”
和亲王将将开口,心下便不由发笑,齐太妃乃是楚孟的亲生母亲,又哪里会害自己的独子?
却不料楚孟听得和亲王所言,面色巨变,身子都不由一踉跄,径直抓住八仙椅的扶手,这才未曾软倒在地。
私章、私章!
想起母妃提及蕴之那阴毒的言辞,楚孟心头不由一紧,若是这幅颍川山水图真真出现于禁宫之中,只消离了齐太妃所居的琼沅宫,出现在何处都成了私相授受,若是牵连了蕴之该如何是好?
见着楚孟难堪的面色,楚亦也不由有些忧虑,急声问了一句:“阿孟,到底怎的回事?你可是想到什么事情了?”
听得问话,楚孟面色灰败的缓缓摇头,只觉胸口处好似压了一块儿大石头一般,让他难以呼吸。常言道:知子莫若母,但身为人子,之于自己的母亲也是有几分了解,楚孟清楚齐太妃并非世人以为的菩萨心肠,母妃既然清楚他自残一事,定然也会迁怒蕴之。因此,这幅颍川山水图的用处,便有待商榷了。
正如楚孟所想,颍川山水图正是在俞蕴之所居的关雎宫中,且还是在寝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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