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晚白希的脸庞,涨红了,但脸色依旧清明一片。
秦烨蛊惑般的低语在她耳畔边响起,姜未晚浅浅而笑,不受撩拨。
他是一国摄政王,而非无道昏君。
她亦非祸水红颜,有那倾国倾城的本事。
秦烨温润的眸中闪着点点笑意,“你不信?”
“信口开河。”姜未晚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目送着姜未晚渐行渐远,秦烨薄唇扬起优美的弧度,“晚儿,你对我的警戒太深了。”
身后,一双喷火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烨哥哥,他几时如此低声下气过。
冷倾星握了握拳头,冷冷的扫着未晚的背影,眼底带着一抹锐利的光芒,姜未晚,你真是得寸近尺。
冷倾星上前去挽住季风的手腕,“烨哥哥,我们走吧。”
“倾星,阿罗正在城门外等你,我已交待她护送你回去。出城后,你就好好跟着她吧。”
冷倾星带着刻意伪装出来的乖巧讨好表情,委屈地撅着小嘴,“烨哥哥,我不走。我也要去看二爷,我很想念他。”
“听话。”秦烨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少暖意,已叫冷倾星打了个寒颤。
秦烨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意思,哪怕她跟在她身侧多年了,他也丝毫没有留过情面。
这越发衬着姜未晚在他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冷倾星咬了咬唇,眸中噙着点点泪光。
侍卫打马扬鞭,很快到了东苑城。
城内,人山人海,忽然闻得一阵骚动。
“打死这个祸水妖孽,打死她!”群起而哄的百姓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从她们身侧走过。
秦烨横跨马背上,差了侍卫抓了个路人回来问话,“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吵闹?”
路人丙愤愤道:“还不是那个姜倾月么,进了东苑西海冰嬉场上就好好得比赛不就成了,非要勾结乱党犯上作乱,这下可好,赔了自己的脸面是死有余辜,让我们大家跟着赔光了家当,就太不像话了,不给她点教训,实在难消我们的心头之恨。”
“站得高,自然摔得也惨,晚儿,你说是不?”秦烨突然转头,对未晚高深莫测一笑。
姜未晚翻了个白眼,心道秦烨本姑娘什么心态,你都明白,你还真是成精了不成。
姜未晚举目望他,“马车开快点,姐姐出这样的事儿,我也得去看看。”
早已失去理智的百姓和富商们不停地朝囚车方向砸菜叶、果皮、丢鸡蛋、吐唾沫,谁也不愿意放过姜倾月。
本就不堪的脸,此刻已是入目的狼籍,菜叶、果皮、臭鸡蛋清从额头上往下落,好生的狼狈。
姜北叹了口气,拉下老脸,放下王爷之尊,为姜倾月挺身而出,朝着愤愤不平的百姓,深深躬礼,“各位乡亲父老,我大景的百姓们,姜北教女无方,小女倾月年少无知,让诸位失望了,还望诸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姜北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
看着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岁的父亲,想起静婉侍倒下,昏迷的一瞬间。
未晚忽然觉得失落,仇恨,复仇不惜以亲人之痛为代价。伤人十分,自伤七分。这一切究竟值否?
从天堂一瞬到地狱,感受着最残酷的羞辱,姜倾月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贱民,你们打我,你们会遭雷劈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记得你们每一张脸,等我有一天杀回来,我要把你们通通砍了。”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王族亲贵的风仪。
“不要放过她!姜倾月勾结乱党,以下犯上,又害我们赔了银子,还有脸叫嚣,乡亲们不要放过她!”说话的是个富豪,在京城里排名还是头几号的人物。未晚估计着对方这次一定是在姜倾月身上下了血本了,如今亏得惨,恨得也就更甚。
“我们给姜王爷面子吧。姜家为我大景立下了汗马功劳,历朝历代姜家子孙战死沙场的无数……”人群里,响起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本事杀了我啊,我若活着,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绝对不会!”姜倾月凄历的声音在人群中再次响起。
“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耍脾气。”姜北狠狠瞪了姜倾月一眼,猛一握拳,知道她委屈,可是眼下天大的委屈都要咽下去,谁让她自己没有眼色,招惹了乱党呢?要把全城的百姓都得罪了,她还想不想活命了?
“倾月,我可怜的孩子。”杜若雨忍住作呕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姜倾月,“倾月,我儿,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母亲怎么活……”
姜北一把拉开杜若雨,他上前一步,看着倾月道:“韶华易逝,容颜易老,浮华过后终是云烟。经此一遭,望你能改掉坏脾气,踏实地重新做人。”
“父亲我是你女儿啊,我有什么坏脾气了,昔日我是姜王府的光宗耀祖的门楣,你就把我捧在手心里,华清和姜未晚那两个小践人回来了,你就狼心狗肺,眼里只有她们俩,你把母亲置于何地,你把我置于何地?原本是倾冷参赛的,如果不是你换了姜未晚,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儿。我今天的这一切,全都是拜你的那个女儿——姜未晚所赐,是她害得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你不但不去骂她,反而来对我说教。你还是我父亲吗?你如此偏心眼,如今我们父女俩就恩断义决!从此后你再不是我的父亲!再也不是!”
姜北棱角分明的脸扭曲了起来,嘴唇蠕动半晌,最后蹦出一句话来,“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你简直不可救药。”
话落,姜北愤然拂袖而去。
姜未晚双眼大瞠,姜倾月一反常态,在落魄撩倒时忽然主动要与姜北决裂,她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你姐姐的脾气真不太好。”秦烨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斜睨着从马车里出探头的未晚。
姜未晚心道临死前的鱼儿,总要蹦达几下,才愿意罢休。既然姜倾月不安份,还想挣扎一番,她何不奉陪到底?
姜未晚一扫方才的忧郁,舒展开眉宇,“那才是我二姐姜倾月独有的风格。”
姜倾月循声望去,死死地瞪着未晚,狠不得将未晚拆吃入腹。未晚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姜倾月会不惜一切,毁了她的。
这一刻,未晚忽然又找到了动力,浑身上下满满得都是活力,仇人未死绝,大景江山还没有踏在三哥的脚下,她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
姜倾月被拉进了城中。在众侍卫的守卫下,换上了铜皮铁车。
真是可笑,青穆挽娘用这辆铜皮铁车拉着香兰姨来指证她,到最后这辆车成为了拉着姜倾月远赴边疆的救命囚车。
人生,无时无刻不讽刺。
“母亲,你要救我,女儿如今一无所有,能倚靠得只有你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喊,渐渐淹没在人声中。
“秋月,快,快跟上囚车。”杜若雨塞了一锭银子给倾月的丫环,“一路上好好照顾小姐,知道吗?”
秋月一脸恐惶,她能说不去么?
二小姐的脾气本来就不好,时常拿她们这些下人出气,如今毁了容颜后,更是变本加厉啊!看二小姐刚才朝着王爷发脾气,她就打了个寒颤。二小姐对王爷都敢那个样子,何况她们这些没名没份的下人?
“怎么了,不愿意了?贱婢,以前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如今见我落魄了,变成这个鬼样子,你嫌弃了?你好大的胆子啊!”姜倾月的脑袋被锁在铜皮头盔中,露出一双盈满怒意的眼睛,越发显得恐怖。
“二小姐,奴婢不敢。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奴婢只是想起家中祖母年迈……”秋月眼眶一红,此去再无归期,她与家人怕是将天涯永隔了。
杜若雨冷冷瞪了秋月一眼,“叫你去照顾小姐,你就去。哪那么多的废话。你家里我自然会关照的。”
秋月连忙点头,再不敢反对。一句关照已经压得这个奴婢再抬不起头来,她们家在乡下,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怎么抵得过有丞相府做靠山的王妃呢?卖身姜王府后,家人的性命可都握在她手里。
“郡主。”婢女不能跟进大殿中,紫苏在城内等候多时,她与秋月几乎是同时与大队人马碰头。
紫苏这一唤,拉回未晚的思绪。
姜未晚召唤着紫苏近前,她往紫苏手里塞了五十两银子,轻俯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紫苏会意,很快退了下去。
姜倾月的铜皮铁车缓缓而去,一路上留下道道辙子。
姜未晚深深地注视着那些车痕,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姜倾月,期待着我们再重逢。
铜皮铁车一走,东苑西城里聚集的百姓也各自散去。
世宗皇帝的撵车缓缓而出,原班人马一路护卫着,众人纷纷让道,叩拜行礼,异口同声,说着吉祥话。
“秦烨,你应该也有自己的撵车吧?”姜未晚明显地下了逐客令。
“嗯,让我打发回去了。我喜欢骑马。”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秦烨,你这样跟着我们不太妥当吧。”
“大路朝天,此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走这条路?”
“拜托你离我们远点吧,你这样多折我寿啊!”未晚双手合十,央求道。
“这样挺好的啊,那些蜂蜜蝴蝶不是跑得远远的吗?就说那个鬼见愁吧,见了我就愁,连做鬼都没有本钱。”
“可你这样会影响我的行情,妨碍别人对我的信任。”姜未晚忍不住又从车子里探个头出来,大聂国的摄政王和她走得近乎,她将要替三哥去招兵买马,谁还会相信她?只不定把她当成大聂国的细作看了。
秦烨愉悦绽笑,如若暖阳,“没准跟本王走得近乎还会水涨船高呢,你是不是多虑了。”
姜未晚深感无语,胸腔仿佛有一口浊气,没有发泄让她分外感受,她双手攥成拳头,想揍他,又隔了段距离,够不着。
怒极了,抓过身后的一个靠枕,狠狠地扔了出去。
秦烨大手一伸,明眼手快地接过去,抱着枕头故意放在鼻子上嗅嗅,“用枕头订情,晚儿,你还挺别出心栽的么。”
姜未晚抓狂了,双颊却不自控地泛起绯红,她怎么就这么背运啊,一碰到秦烨,完全就变得跟痴呆似的,人也傻了。她扔什么枕头啊!这样的举动,落到外人眼里,宛若**似的,多么丢人啊。
她举目四望,果然不远不近的秦烽、陈康安他们都盯着她看呢?
好丢人啊!姜未晚咬牙切齿地说:“绣花枕头草包呢,这个意思,你懂么!”
“恼我了?”秦烨不怒反笑,瞳眸中带着三分邪魅笑意,惑人心弦。
他的声音太过悦耳了,富有淡淡的磁性,未晚一瞬间有种把他和季风看乱的错觉。
姜未晚冷冷放下帘子,再不去看他,一路沉默中回到京城。
姜未晚一下了马车,府内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小姐,有人在厅里等你。”
“等我。”姜未晚一愣,谁等她啊!算准了她这个时辰回府么。
姜未晚进了厅堂,便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起,朝未晚行了个礼,随即让人将一个箱子捧上。
“一万二千二百两白银,你清点后,签个字。”打开箱子后,掌柜递上了张签收单。
姜未晚二话不说,收了银子签了字,笑嘻嘻送走掌柜。
再进门时,正巧对上杜若雨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姜北去了皇宫里,向皇帝陈情去了。
杜若雨端坐在正厅,正好应了那句话,山中无虎,猴子称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