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多事之秋,秦烽屡次来敲门,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次,北冥决定由他来赶走秦烽,门刚打开,入目的人是姜未晚。
“你来干嘛。”
“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你是来看他们俩兄弟死了没有,是吗?”思及一回府邸,大门开合上,秦烨就这样轰然倒下,北冥就忍不住心惊胆颤起来。
姜未晚咬了咬唇,“北冥,你能不能不要总对我带着成见,就算我负了他们,也总得容许我和他们见上一面,说上句话啊!”
北冥瞥了她一眼,砰地一声关上门,直接将她无视了。
软床上,一张清美出尘的小脸注视着床上阖目的男子,动手解开他身上的衣扣……
姑娘迅速搭上秦烨的脉搏,回头看了季风一眼,心中骇然道:“他怎么伤得如此重。”
季风重重叹了口气,“先是秦烽而后是蟒蛇,一天之内吃尽苦头,还是硬撑了些时辰。”
女子迅速在秦烨身上点了几个穴道,又道:“快帮我把他扶起。”
季风上前和姑娘一起扶起季风,把他摆成盘膝打坐的姿势,姑娘在他身后坐下,一手抵住秦烨腰部命门,一手抵住后心,姑娘发功缓缓将真气送入他体内……
一缕淡淡的真气,围绕着他体内的经脉不断循环起来。
就这样运气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季风站在一旁看着,脚都站麻了,才见秦烨的脸色有些好转,而姑娘的脸色则由绯红渐渐变得惨白。
姑娘唇角流淌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季风忧心忡忡道:“阿雀,你怎么样了,我大哥他……”
“算他命大,若是换了常人不死也废了。我过了三成功力给他,小命应该是保住了。我接着给他清理伤口吧。”阿雀低头,为秦烨清理起伤口。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吵得阿雀心头窝火,又道:“那个秦烽还没有走吗,都把人伤成这样了,还有脸来。”
北冥立在屋中,俊美的脸上布满戾气,双眉一蹙,开口应道:“是姜未晚。”
阿雀给季风涂抹完最后一处伤口,唤来北冥和季风一起给秦烨换衣裳,她站起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开口:“哦。就是冷板凳喜欢的那个女人,你口中的那个没心肝的?”
北冥点了点头:“可不是,如果不是为了她,主子不必差点搭上半条命。”
阿雀笑了笑:“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大聂皇室盛产痴情种啊!”
季风眉眼一黯,“让阿雀姑娘见笑了,于我大聂皇家男儿而言,情只是一种负累。倘若父汗在天之灵,必然也不愿意看到如今这个局面。”
府内管事上前通禀,“世子爷,郡主还在门外不肯离去……”
季风猛咳了一阵,才勉强喘了口气,道:“北冥,你去把她轰走吧。如今……这个样子不便会客。”
“等等。”阿雀叫住北冥,笑笑:“我看还是让他们见上一面为好。我也想会会这个让冷板凳惷心萌动的女子。”
季风为难道:“可我如今这个样子,呆在府内,怕是……”
阿雀看着季风越发苍白的脸色,挑眉问:“我给你的止咳丸,你用完了?”
季风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咳,“镭点赛上,我恐露出破绽,就全服下了。”
阿雀摇摇头,“你们俩兄弟,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阿雀捧出药箱,递了瓶药水给季风,“这个清风止咳露,你拿着。胸口难受时就闻一闻,虽不能治标治本,但多少能抑制咳嗽。你且到西厢房躺着,这里我来应付。”
姜未晚站在门外,心里始终不踏实。
她以为今儿个会白跑一趟,可就在她几乎失去信心时,门吱地一声又开了。
入目的是北冥那张阴沉沉的脸。
姜未晚迎上前去,艰难地开口问:“他伤得重不重?”
“你问谁?”
“季风。季风他怎么样了?”
北冥没好气道:“你自己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他要留下来。”
秦烽尴尬地抬起头,“郡主,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消息。”
跟着北冥往里走,刺鼻的药味,让姜未晚心中百味陈杂。
屋内传来一阵女子的低泣声,“你说过等天下太平了,就要隐居山林的,你可不能食言啊!你可一定要撑住,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率先映入姜未晚眼中的是个白衣女子。她守在季风床蹋边,一身白色的蝶圆纱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纤纤楚腰用一条白色织绵束住,长发直垂脚踝,发出阵阵清香。
光只是看到一个背影,便能从中望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灵动的脱俗气质。
脑中恍恍而过的是季风所言的兄承弟媳,为大哥而战。秦烨很喜欢你,他真得很喜欢你……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口睹得慌。
等到天下太平时,就要归隐山林。这个……这个白衣女子,是他的心上人吗?
未晚克制着守门而出的冲动,双手交握了半晌,终是道:“他……他怎么样了?”
“不好,很不好。也许撑不过今夜了。”
姜未晚悬得着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飞快冲上前去,搭上他的脉搏……
他的脉象,果然很微弱。
姜未晚面色一瞬变得惨白,“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姜未晚扯开季风的衣襟,上面那一道道悚目惊心的伤口才刚入目,顿时让身旁的白衣女子抓住手。
“你干什么?还显他不够狼狈吗?”
姜未晚抽回手,急急忙忙站起,往后看了北冥一眼,道:“秦烨呢,秦烨哪儿去了?”
“你找摄政王有事?”
“季风为秦烽内力所伤,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秦烨了,只要他愿意把体内真气过些给季风,再辅以药物或是针炙,就能救季风。季风为他做了那么多,一些轻功的损耗,他秦烨都不舍得吗?”
北冥反唇相讥,“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你走了!”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姜未晚咬牙道:“兄弟?秦烨武功那么高,季风被打时,他始终面无表情,只要他愿意,他是完全可以代季风接下秦烽的一掌,而他却利用季风的性命来搏取大家的同情,赢取最后的胜利。事到如今,他却没有想办法补救,这能算兄弟吗?他分明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我……我恨他!”
北冥看着她,翻动薄唇沉声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秦烨不愿意出手相救。她也不能看着季风丧命。
姜未晚又一次解开秦烨胸前的衣扣,她拿出腰间携带的银针,正要往他胸前的穴位上下落,白衣女子又一次伸手阻止了她。
“我已经给他上过药,处理过伤口了。”
淡淡的声音再次传入姜未晚耳朵里,瞬时拉回她的思绪,她擦了把眼泪,这才记得身旁还有人在,她本能地抬头扫量了身侧的白衣女子一眼。
只一眼,好像穿越了一个轮回,手中的银针蓦然落地……
“师……师傅。”她几乎是本能的叫出声来。话一落,才惊觉自己是多么地唐突和冒失啊!
白衣女子挑眉:“你叫我什么?”
“我……我……”姜未晚一时语塞。
心绪一下变得纷乱了起来,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天才鬼医华鹊呢?
她怎么出现在世子府呢?
一个行踪飘迫不定的江湖神医,一个大聂国的皇子。
师傅又非大聂国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前世,不见得华鹊与大聂国秦烨和季风有什么交集啊!
疑惑不仅只是她。
华鹊也深深地陷入了一团困惑中。
“你是谁?”
姜未晚眨了眨眼,“我是姜未晚啊!这还能有假吗?”
华鹊打量了姜未晚一翻,脑中开始盘算了起来。
一模一样的手法,就连要落针时,挑选的穴位也与她一致。
这个姜未晚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会知道按气脉油走行针治伤呢?
“我……我没有师傅。”
“那你是怎么会行针救人?”华鹊抓过姜未晚的手,一脸的严肃。
姜未晚如今行针的手法,是当年华鹊手把手教的。
后来又看了华鹊所著的气脉论,可以说是尽得华鹊真传。可气脉论是三年后华鹊所著的,现在江湖上还没有流传,于时间上根本对不上号,如今华鹊问起时,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敷衍道:“我……我不过是喜欢药理,多看了几本古书而已,你干嘛如此激动?”
“你……你真是无师自通的?”
姜未晚索性豁出去,利索道:“我师傅是华鹊,鬼医华鹊。”
华鹊有些难以置信,目光在姜未晚身上转了一圈,漠然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师承何人吗?华鹊啊!”
华鹊眼角抽了抽。
屋内的人,无不屏住了呼吸,这女人是到底知不知道撞到阎王了?
华鹊难得好心情问:“你师傅长什么样啊!”
“师傅年纪时是国色天色,艳绝天下的美人儿。师傅到晚年是慈眉善目,端庄大气的大婶。总之,她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姜未晚笑着吹捧了了一大堆,说起华鹊是一脸的膜拜。
华鹊淡淡一笑:“看样子你还是杂门杂派的。”
但凡医者,无不希望能遇上华鹊这样的医学高手指点迷津。
这一点华鹊应是相信不疑的。
姜未晚心中叹了口气,她总算赌对了。
姜未晚接着摆出一幅被看穿的窘态,她不悦地撅嘴道:“谁说的。我相信精所至,精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会遇上华鹊,让她收我为徒的。”
华鹊别过脸去,直接将她无视了。
“你……你和他是?”姜未晚动了动唇,心下犹豫着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华鹊又笑了笑,“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看不出来吗?”
思及季风口口声声为秦烨而战。
姜未晚有些惊疑不定,轻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是……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
床上的人儿动了动指,口中喃喃着什么。
伴着他的挣扎,恶梦中的呓语在空荡的屋内渐变得清晰:“晚儿,小心!”
“晚儿……”软床上纤长的五指不停地抖动着,挣扎着。
刹那间,姜未晚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她悄然望了华鹊一眼,犹豫的半晌,蓦然伸出手,握上那双不安挣扎的手……
“我在。”伴着轻轻的两个字,眼泪就这样落下来。
床上的人抓住她的手,安份了些许。
突然听到一声申银,姜未晚抬起他的手,蓦然发现他的手心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
姜未晚轻抚着他手心血迹未干的伤口,呼吸一点点地困难了起来。
她轻轻地抽动手指,昏迷中的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逃离,反而用力握住她。
太抵是这一握太用力了,痛得他蹙紧了眉头,疼得颤抖了抖。
“季风,你怎么样了?季风……”姜未晚急了,连唤了两声。
然,他除了颤抖之外,再无回应。
他伤得如此之重,他能否挺过来呢?姜未晚只觉得心脏抽了抽,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唤着:“你醒醒啊,你不要睡,你不要睡……”
“姜未晚,你喜欢冷板凳!”
“我……我不会喜欢上任何男人。”
“你若不是喜欢他,为什么哭?难不成你同情他?要知道男人最不屑得是别人的同情与施舍,你就不要侮辱他了。”华鹊眼里飞掠过一丝笑意,姜未晚,原来你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姜未晚擦了把眼泪,无波无澜道:“今儿个季风赢了比赛,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成了我克的吗?我关心他不应该吗?”
“随你。”华鹊看了她一眼,招呼着下人将一地沾血的棉布收拾下。
屋里空荡荡地,就这样守着沉睡的人,姜未晚一时无话,沉沉看着他,心思飘远。
北冥抱着冷剑守在门外,眼神清冷地凝着前方,形似雕像。
一晚上,他动了三次,似醒非醒间,又昏迷了过去。
姜未晚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在刹那间出现状况。
一夜未眠,眼皮直打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沉沉昏睡了过去。
竖日,醒来。
入目的是弦丝雕花床顶,雪白的帘帐……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躺在陌生的床上?
她猛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低头一顾,自己身上的衣裳穿得严实,顿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大脑中的记忆也在此刻回流。
她不是守着昏迷不醒的季风吗?她怎么会在这儿?季风呢?
思及此,未晚穿了鞋子,守门而出……
偌大的世子府,像个迷宫似的,府内却清冷的紧,不比姜王府,随处可见丫环和护卫。
姜未晚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都寻不上一个说话的。
最后也只能挨着屋子,一间间地找过去。
一连打开了几间房,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在姜未晚气馁时,忽闻得一阵谈论声,由远至近。
姜未晚刚要迈出的脚步,却在此刻顿住了。
“大哥,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担心死我了。”
大哥?昏迷的不是季风吗?他不是弟弟吗?怎么忽然变成大哥了?
出于好奇,她本能地往帘后退。
“没有照顾好你,反倒让你担心了。”
季风抱怨道:“秦烽那小子太过份了,半点不顾兄弟情面,竟然下如此重手。”
“不怪他。他是武学高手,擂台上,我苦苦压制着内力,不露破绽,他必然有所察觉。他用尽全力打出一掌,无非是想逼我就范。我知道只要我能撑下那一掌,就有一线转机。”
季风叹了口气,“大哥,你真是为了姜未晚连命都不要了。”
北冥拿了件披风上前,边给秦烨套上,边道:“王爷,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可她给过你什么,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得值得你倾心相待吗?”
秦烨看着前方悠悠的蓝天白云,缓缓道:“在遇见她之前,我不知道怎么是情爱,在遇到她之后,我知道终我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个身影。我只想告诉她,晚儿,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我。”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冷意,秦烨抓紧了身上的披风,轻咳了阵,又道:“阿鹊,你去看看,晚儿若是醒了,让她回去吧。”
华鹊漠然地看着他,微启薄唇,“自个都要见阎王了,还有心思管那丫头。对了,我要的东西呢?”
秦烨转身向案台上击出一掌,只听咔得一声,案台上摆放得玉佛像转了个身,从中弹出一物,华鹊正想要伸手去接,却让秦烨抢先一步。
华鹊小嘴一撅,双眼瞪得像两颗要弹出来的算盘珠子,“你还是不舍得给我?”
大抵是刚才取物时和华鹊争抢,又耗了不少的内力,秦烨的脸色苍白了不少,他握住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道:“给你可以,不过你还要答应我个条件。”
“说!什么条件?”
“我听北冥说她想拜你为师,我要你如她所愿,悉心教导她。”
“什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华鹊不敢相信地惊呼一声,“就为了这个,你……”
“若是不愿,我收回。”
“要,当然要。”华鹊似乎是生怕他反悔,快步上前抢走秦烨手中的铜牌坠儿。
秦烨转身就往外走,脚步不大却走得利落,不曾再回过头。
“大哥,你去哪儿,等等我。”季风在他身后,趋步跟上。
“秦烨,若有一天在她和天下之间让你选,你做何选择?”愕然又迷茫的喃喃。
秦烨脚步一顿,“天下是我们男儿的游戏,与她何干?”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她身陷险境,哈哈……”像是想到什么,华鹊又笑了起来,笑得悲伤。
“他若待我,有你之一也不枉我的付出。”将铜牌坠儿握在手中,华鹊嘀咕了声。
一阵风儿吹过,幕帘掀起一角,明明晃晃间似有人影站在哪儿。
华鹊恼道:“谁躲在那里鬼鬼崇崇,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姜未晚掀帘而出,不可置信地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
她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秦烨扮成季风上场,与秦烽打擂。
为什么她没有发现?
还一味地指责他,抱怨他?
为什么,她想拜华鹊为师,他就这样满足她的愿意。他怎么就不问问她……
为什么,他就一味地认为天下是男儿的游戏,与女人无关呢。
他怎么置信,要护她周全吗?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秦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姜未晚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待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原来她也有心,心会迷茫,心会疼的,原来心疼是这样的。
华鹊吃惊地看着她,“姜未晚,你躲在哪儿干嘛?”
“我……我迷路了。”
华鹊无限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出门,急急忙忙指了个方向,“从这往那里走,再往那里,再右拐就是大门了,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