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小几上轻叩几下,田单微昂起头,眉梢一挑,眯缝的眼睛倏地睁开,闪shè出尖锐、冷厉、诡谲的强光,眉宇间洋溢着yīn鸷之sè。外貌看着朴讷、乡愿的田单,整个人的气韵立时为之一变,象极了一条冬眠复舒蛰伏盘曲的蚺蛇,正纵横吞吐着闪烁不可捉摸的丫状舌,深沉而冷翳。
撇了撇嘴,老谋深算的田单冷笑了一声。事情正朝着他乐于见到的预期方向发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已经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了。如果龙阳君借机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敉平信陵君的势力,那么,魏国就得割让事先允诺的边境七座城邑。如果信陵君不甘束手待毙,以断然手段翦灭龙阳君一党,权臣压主,独揽大权。那么,貂勃将直接南下寿chūn,而贯珠将飞骑西行入秦,言伐魏之利,他要联盟秦楚,约共攻魏,三分其地。魏无忌在列国深孚众望,但其德才也极遭人忌,相信没人愿意看到魏国落入他这样一头无法钳制的猛虎手中。在魏国陷入权柄生死之争人心惶惶的时候,在实力大减的魏无忌集中全力收拾残局的绝佳时机,三国联军施雷霆一击,信陵君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挽覆亡之厄。
微阖上双目,田单又轻蔑地撇撇嘴,yīnyīn一笑。哼哼,那个龙阳,那个魏无忌!七座城邑!浅薄无知得很,这点蝇头小利也值得他田单轻身犯险?两千五百技击jīng锐,不过为了安蠢头蠢脑龙阳的心,坚定他行险向信陵君发难的决心罢了。纵使以逸待劳,纵使双方两败俱伤,投入战阵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压垮一方,他也不会动手。魏国的萧墙之祸,就得全部由魏人自己承担,他不会让魏人抓住同仇敌忾、矛头外指的机会,一丝一毫也不会。
想起几rì前龙阳君乘着夜sè秘访时笑得象冬rì暖阳般的笑脸,湿润的眼睛,执手嘱托感谢时的拳拳盛意,田单藏在眼帘下的眼睛掠过一道亮光,不屑地自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齐雨为使邯郸,调停赵燕征战纠葛。旦楚集结了八万人马屯驻于东阿,世人只道是齐国不愿赵国亡燕,以兵势威压赵人罢战。这也未免太小觑了他田单——他但凡用兵,着眼点岂在于一,往往必收一举数得之效。旦楚大军,不但是对赵国的威慑,更是一个疑阵。他要把天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赵国,而魏国一乱,大军迅速南下,席卷河内郡,再尽收昔rì五国伐齐时魏国夺取的故宋地······将一大片疆域纳入齐国,以置属邑。
齐国滨海之国,虽不若秦赵楚燕诸国有后顾之患,却也遏止了开疆拓土的余地。经历了乐毅伐齐之役,国势剧衰,这是一个难得的复振机会。而袭破魏国,既中兴国家,他也能暂时脱开朝堂上政敌们明枪暗箭的攻讦了。
一念及此,田单忽然被触动了心事。伸出手抚了抚肌肤已渐松弛的面颊,看着手上的老人斑,皱了皱眉,鬓边青筋跳了几下,心头的惨淡升到了嘴角,忧郁地惨然一笑,一阵迷惘犹疑,深深叹了口气,胸臆中一股酸涩之气直涌上来。虎父犬子,徒唤奈何!自己纵有雄心,终是年事渐高,jīng力颓丧,儿子不成器,难继勋业,更无能胜任复杂的朝中政务,让他承继封爵,只会把全家老少带入泥淖。可自己这些年来已成骑虎之势,怎能轻易遽下?或许,此番魏国事了,就不要再求爵禄以犯忌遭嫉,也不要再卷入储君之争了,还是多求取良田美宅,慢慢做退步计,也为后世子孙谋一世富贵······
天气似乎太过燠热,田单额上浮起了一层晶亮的汗珠,却打了一个寒噤,心中一片辛酸苦痛。不甘,实在是不甘心,当年起自临淄市椽,即墨火牛阵名扬天下,尽复齐地七十城,令齐国亡而复存,爵封安平君,食邑数万户,转了一大圈,又要一无所有,作一富家翁吗?······难道人生就只是这么一场c混梦?······可是上卿王孙贾封了太傅,太子地位已稳,只为了rì后莫测的虚荣,便孤掷一注地拿整个家族去进行无谓的搏奕?······
“王孙贾!”田单的脸颊略略痉挛了一下,喉头一梗,翻腾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觉着堵得难受。乐毅伐齐,十二岁的王孙贾集市人四百,报湣王之仇,斩杀楚将淖齿,复莒,闭关自守。光复之役,他的光芒太盛了,完全压住了王孙贾。然而,他太清楚这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着几岁的王孙贾的能为了,忠烈、明睿、大胆、果侠、坚慎、宏达。这些年,清高澹泊的王孙贾和他没有深交,却也从未加以中伤攻讦,相反有时会出于公心为他出头讲几句公道话。储君位分已定,更得王孙贾辅弼,自己再掺杂其中自树强敌,岂非殊为不智?
“唉!”田单手拄着额,弓起了身子,居然现出了萎靡颓唐的老态。
“君上!”门又轻轻拉开了,刘中夏急声道,“外面乱了!到处遍传龙阳君作反,魏军正在互相厮杀,还有些激ān宄之徒正趁机抢掠。”
“哦!”田单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突兀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袭上他的脑际,浮起了一种不明确的隐忧。他的眼睛竖了起来,又显出yīn沉沉的冷气,投向了刘中夏。
刘中夏咧了咧嘴,想了想,又补充道:“有消息说,龙阳君府邸和城中几处官邸,都爆发了激战。”
田单一拍案,忽的站起,叫道:“快!离开这儿!”他明白了自己的隐忧何在,既已决定坐山观虎斗,大梁乱起,他就绝不该继续呆在这个已有魏人知晓的地方。
刘中夏不敢多问,打了个唿哨,召集各处的人手,紧随着田单出门而去。
守在院门边的护卫打开门,探头左右观瞧了一下,回首恭声道:“君上,门外没有······”
一句话未了,硬噎一声,声音戛然而止,喉头标出一股血箭!
一道凛冽的寒光,自护卫咽喉疾闪而出,幻成一溜猩红,凌厉地指向正快步走出的田单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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