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生出季时语的时候,楚胭脂就在门外侯着。那会儿的日子可没有当下的太平。他们正在同南边的一个苗寨子打仗,不少兄弟都中了苗人的蛊毒,死的凄惨。她是将军旧部里面唯一一个女子,便被留在了府里保护夫人的安全。将军自己却提了刀,跑城外打仗去了。
夫人只是个凡人,是将军微末之时的发妻。后来将军慢慢有了战功,修为也渐高,当上了一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不少人都屁颠儿的跑来攀关系,想要把自家姿容出彩的女儿送过来给将军当老婆,巴望着能够攀上一个乘龙快婿,从此鸡犬升天。毕竟那季同羡的将军夫人只是一介凡人,长相也普通,年龄还偏大,色衰自然爱驰,早晚要被自家那个有些修为而且年轻美貌的姑娘给取代。可天不从人愿,不论是谁来说媒,一概都被季同羡婉言推拒,理由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我老季少年潦倒的时候特别想有个贴心暖被窝的媳妇儿,长的只要不是太丑,我都不嫌弃,可那会儿没人愿意跟我,不是嫌我穷,就是嫌我没本事。只有小红不嫌弃,二话不说就嫁给了我,为此,还把我那个老丈人气了个半死。她虽然土里土气的没什么见识,长得也不算好看,可我老季打从那会儿就发誓,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老婆,打死也不换!”。
季同羡说道做到。许是那叫做小红的将军夫人福薄,生下了小公子没多久就死了。可将军十多年来官帽子越来越大,修为越来越高,终究也是没有再续弦,只是每年清明寒食生辰忌日的时候都会跑到夫人的坟头,说上几句悄悄话。
楚胭脂对于夫人的印象不多,毕竟她大多时候都在战场上,两人很少能够见面。唯一让她记得真切的还是那日的临盆。她依稀记得,生下公子之后,夫人的脸上没几分血色,苍白的就像用久了掉了色的抹布。她吃力的把不安分的小公子抱在怀里,吩咐左右退下,又传了她进来。
她至今也不知道名叫小红的夫人到底姓什么,将军从来不说,以前和公子也不熟络。只记得那一日,名叫小红的将军夫人叫了她进去,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淳朴的笑意,轻声道:“老季说孩子的名字让我来取,不管取什么都好,他都爱听。可我知道,哪个爹娘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个好听的名字,他不过是想讨我开心罢了。我一个村妇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将来他当了更大的官儿,免不了要和那些文人官老爷打交道,我儿子可不能因为有一个土气的名字被别人笑话。”。
夫人拉过了楚胭脂的手,轻笑道:“可我呀,又不想让他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操心,便想着找个人来替我给儿子取个好听的名字,便当是我自己给取了。”
楚胭脂有些为难,“夫人,我…”。
那夫人笑道:“老季手底下都是些粗野的汉子,一来我不好叫他们到闺房里,二来他们都是些大嘴巴,瞧着就守不住秘密,三来他们都是些斗大字不识的糙汉子,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找你了!”。
楚胭脂很想说其实我肚子里也没几斤墨水儿,一路跟着将军杀来杀去,同那些粗野汉子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瞧着夫人一脸期待的模样,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窗外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湿气透过窗户跑到了屋子里,夫人一阵一阵的咳嗽了起来。楚胭脂展颜一笑,“我们南唐梅子黄熟的时候就总喜欢下雨,就是那种绵绵密密的小雨。少爷既然在这黄梅小雨的时节出生,不妨就叫季时语,时间的时,话语的语。希望他能时时记得夫人今日的话才好,好教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又多么爱惜他还有将军”。
楚胭脂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取过的最好听的名字了。
在那个黄梅小雨的季节里,夫人在闺房里同她说过的话,她时时都记得,只是那个名叫季时语的小公子,当时尚在襁褓,怕是没法子真的记得了。
楚胭脂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将军夫人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放,连道:“没选错人!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所以,当她听到小公子口中喃喃的那一句‘没选错人’的时候,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心中却莫名的多了几分亲近,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淳朴的将军夫人在朝她笑。
“公子!”
“恩?”
楚胭脂递了一包糕点过去,自己的手上还有一包,她已经习惯了买什么都买双份,他一份,她一份。
“听那刘记卖糕点的大婶儿说,那青槐山上的青槐古观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个生虚境的剑客与那元丹二层的观主柳木闲拼了一剑,竟然不相上下,而且全身而退。还有就在几个时辰前,四大宗门之一的青玄道宗有三个核心弟子也气势汹汹的来到了这个青槐道观里,据说是要找一个生虚境的叛徒,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和柳木闲比剑的年轻人!”楚胭脂渐渐发现季时语对于新鲜事儿很感兴趣,所以有什么新打听到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告诉他。
季时语咬下了一块糕点,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细细咀嚼了片刻,慢条斯理的咽下去,这才道:“你想去那青槐山上看看?”。
楚胭脂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有些小小的期待道:“恩,我是想去山上瞧瞧,方才买糕点的时候,听那山上的小童子说,半山腰有个卖风筝给人‘消厄’的老伯,整个青槐镇的人都说那风筝十分灵验呢!”。
季时语挑了挑眉,他猜到了楚胭脂想要上山,却终究还是猜错了上山的原因。
第二次,他在心底有了同样的感叹。
果然没有选错人啊!
季时语笑道:“那和柳木闲比剑的剑仙应该是叫姜宁,据说他的虚土只有一寸,居然能够跨过大境界在柳木闲的手下全身而退,真是不可思议!既然来了,不去见一见这个人可不行。”。
楚胭脂后知后觉的道:“就是那个传说中偷走了青玄道宗镇教心法《木皇经》的人?”。
季时语道:“东西是不是他偷走的还不好说,但这个人被青玄追杀了这么久还能安然无恙,就不单单是他自己厉害便可以做得到了。”。
“那还有什么?”。
季时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道:“也许青玄并不是真的想杀他,或者说是青玄之中的某些人并不想让他死,否则镇教秘籍失窃,就算是掌教亲自出手也是有可能的,那样一来,他姜宁再厉害也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也是哈!”楚胭脂道:“《木皇经》可是整个东庭域唯一的一本能够直接修炼到弦动尊者境的心法,如此珍贵的心法丢失,青玄竟然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些内门和核心弟子来追杀,就连其他的顶尖或者二流的大门派也大多是持着观望的态度,对姜宁出手的,除了青玄,据说就都是些不入流的门派。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
季时语笑道:“青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不知道,但《木皇经》被姜宁偷走这件事情可信度其实不高,那些一流二流的大门派里都是有些聪明人的,我能想得到,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楚胭脂有些迷糊了,她实在想不通,既然青玄知道《木皇经》不是姜宁盗走的,又为什么要派人一路衔尾追杀?单就和柳木闲这一战便可以看出,姜宁明显是个不错的人才,自折羽翼好玩儿吗?
季时语看出了楚胭脂心中的疑惑,嘴角微微勾起,道:“即便只是内门和核心弟子出手追杀,对姜宁来说处境依旧不容乐观,他能够活到现在,那也是他的能耐。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那姜宁该也明白青玄高层其实并不是铁了心要杀他,所以他只是一路南逃,能不打就不打。他这么做就是在等,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等青玄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如此有趣的人,既然碰巧也在这青槐镇附近,焉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