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歇,暖日恩光来,新年后,这是龙安县城少有的明媚天气。
韩郷的怀中鼓鼓,离开了县城,脚步不停,踩着积雪化成的泥水,来到了五里之外的一座荒山。
这里到处都是险峭陡悬的平整山壁,除了一些零碎生长的不知名小草的干枯残骸,再没有大些的植物存在。
韩郷来到了一处山壁的跟前,停下了脚步,对着山壁上的一处岩石,用一种诡异的节奏咚咚咚的敲打了几遍。
若换了一个人来,定然找不到这里与其他的地方有何不同之处。
但是片刻之后,那处山壁无人自开,露出了内里的一排工整的石梯。
韩郷一步走入了石梯之中,那一块山石像是有感应一般,看似无人操纵,却立时就恢复了原样。
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韩郷的面前又出现了一道石门,这一次,有一只手从廊道左侧的石壁中突兀的伸了出来。
韩郷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缗,放到了那只手中。
手收回去的时候,第二重山壁就已经打开。
廊道两旁石壁上的灯火骤然熄灭,韩郷一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即便在黑暗之中,韩郷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行进速度,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就仿佛实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的闲庭信步。
约莫在黑暗之中又走了半刻钟的时间,韩郷停下了脚步,食指朝着面前的方向一按,就在他双脚站立位置的正前方,一块石砖缓缓的缩回道了机关中去。油灯的光亮从里头传了出来,韩郷顺着螺旋状的阶梯转了几个弯,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地之上。
嘈杂之声迎面扑来。
黑暗之中,有数不清的灯笼高高的挂在笔直的木质杆子上头,灯笼的旁边,则挂着各式各样的锦旗和牌匾,叫卖之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虽然外头是白天,但是这里俨然就是一个繁华的夜市了。
此夜市自然不是龙安县城城西,有官府规划出来的那片专门开设于夜晚的市集,用道上人们的话来说,这里叫做萤市。
整年四季,不论外头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这里数百年来就一直只有这些个萤火虫般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之中孤独的闪烁,为那些见不得日光的事情,还有见不得光的人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韩郷之所以对这里如此的熟悉,是因为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暗无天日的萤市之中渡过的。
虽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却着实不少,一路前行,沽酒的,卖肉的摊子,古玩玉器摊子,名贵字画,私章仿制的铺子,贩卖男女奴隶的笼车,角斗场,赌场,酒楼饭馆,在龙安县城的集市中见得到的,见不到的在这里都能够找到。
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有些是龙安县城中的熟面孔,也有些连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一路走来,大半的摊贩都是相熟之人,见到了韩郷也都热情的招呼几声,便是那些性子冷淡,不喜言谈的摊子主人,见到了韩郷也都会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韩郷在集市之中七拐八拐,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间老旧的刻章铺子,外头的灯笼柱子上挂着一张褪了色的彩旗,彩旗之上写着‘章记刻章’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更古怪的是,这里头专门给人刻章的老板根本就不姓章,而是个姓苗的中年汉子。
这人来到萤市定居已有十年之久,和韩郷也算的上是老相识了。
可莫说是别人,便是韩郷自己,到现在也不清楚那姓苗的家伙到底为什么给自己的店铺取了这样的名字。只是猜测这个姓苗的刀疤脸在来到萤市之前约莫就是姓章。
刀疤中年汉子正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拿着刻刀专心致志的干着手头的活儿,韩郷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可是一直等他走到了那刻章的台子旁边站定,那姓苗的家伙仍旧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韩郷也不吭声,直接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鼓鼓的钱囊,咣当一声扔在了那桌子上,刀疤脸这才停下了手头的活儿,也不去看那一袋子钱,而是笑道:“五缗,大生意啊,你这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要刻什么章?牛角章还是玉石章?(萤市黑话:问人还是问物?)”
“牛角章!(萤市黑话:问人)”韩郷一笑。
那姓苗的老板不再说话,而是从那桌子底下的夹板之中抽出了一张白纸,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笔墨,推到韩郷的跟前。
韩郷提笔,在上头写了‘韦家,梅园’四字,然后又把那纸推了回去。
刀疤脸看过之后,直接把那张宣纸揉成一团,当着韩郷的面丢到了嘴里,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说罢,他是干什么的?”苗姓老板道。
韩郷道:“扫地的。(萤市黑话:杀手),好像是新来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
那姓苗的压低声音道:“确实有这么一号人,这家伙视财如命,区区二十缗的落脚钱,竟一毫一厘都不肯孝敬给马面大人,萤市不收,自然就只能在日头底下做活,怎的,这小子扫地扫到你家门前了?”
韩郷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冷笑,道:“既然不是咱们萤市的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怎么才能找到他?”
……
苏鹊从背后环住了姜宁的腰,侧脸靠着他的背。
姜宁转过身来,把妻子搂在了怀中。
“这大过年的,却不能在家中陪你,让你受委屈了。”姜宁轻声道。
苏鹊皱了皱鼻子,佯怒道:“哼!你知道就好!”
姜宁笑道:“我也不想的啊,我家媳妇儿的被窝这么暖和,谁乐意大半夜的跑到那鬼气森森的园子里看死人去。”
苏鹊的脸上浮现出两道红霞,‘贴身兵器’勺子准确无误的命中了姜宁的额头,笑骂道:“去死!”
姜宁却忽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道:“可是那些不明不白就死掉的人,总也该给他们讨个说法才行。”
苏鹊把头埋在姜宁的怀里,轻轻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