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咸潮冷的海风,夜晚近在眼前几触手可及的星辰,浪涛拍案时那穿云裂石,悠远如古庙铜钟的声响,成群结队的海鸟起落,觅食,游戏,在这云霞蒸蔚,灵气满溢的海岛之上,鸟儿们似乎天生就得了那些隐居于此的练气士的祝福,灵智早开,温驯,亦不必长途跋涉地跨越海洋进行一年一度的南北迁徙,因为这里虽然没有高人布下的结阵,亦不是四季如,一切依循自然,照样有天候的轮换,但在这龟驼山的晨钟暮鼓,经伦典籍的熏陶之下,这里的生灵早已脱离凡品,似乎也具备了一些‘食气者神明而寿’的特,小小的寒交替,早已伤不得他们分毫。
岛上的练气士,采集精月华,饮食露水果浆。
并不似大陆上的那些修行门派,需要不断地吸收灵气滋养己,对于那些奇珍异果天地灵物来说,有自然好,没有却也不会对他们的修行路有太大的影响。
他们修的是心,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心境到了,修为自然便到,心境若不到,便是吃掉一条真龙,在炼气一道的修行路上依旧不得寸进。
这一点上,倒是和西梵域那些参佛修心的头陀和尚们异曲同工。
第二次来到这座海岛之上,兽皮少年呼延风的感受与先前又有一些不同。
上一次前来之时,他并不清楚小尾巴在龟驼山到底是何种处境,心中焦虑万分,自然无暇静下心来仔细感受这里的不同。
一来就拔刀,横冲直撞地来到的人家的山门外头,不由分说,见人便打,在人家的手里吃了亏后并没有被抓起来,反倒有龟驼山的弟子好声好气耐心的解释了半天,说他们带小尾巴来并没有恶意,只是要她做我们龟驼山的弟子之类,甚至还有人要用他们练气士特有的手法为他疗伤。
呼延风自然不是那等砸了人家场子还能拉得下脸接受人家恩惠的人,站起来灰尘不拍伤口也不管,直接就挪移离开了海岛。
这第二次来,他才隐隐体味到了一些不同。
呼延风想,这大约是因为知道了小尾巴在龟驼山上还算安全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这一次登岛,有自家的老头子跟着,所以心里觉得安生。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呼延风终于能够分出一些心思,去好好地观察观察脚底下的这座海岛,还有海岛上的这些特立独行的人。
深秋的阳光已经不似夏那般炽烈,柔和之余带着些微的暖意,在恬静清凉的海风之下,甚至还有些许的冷。
枯黄的落叶无人清扫,在脚下的道路上堆积出一条厚实的毯子,踩上去柔柔软软,还带着些许的脆响。
呼延风跟在一个领路的龟驼山外门弟子的后亦步亦趋地走着,他那原本还
有些许急躁的心随着那门人有节奏的步伐以及脚下那枯叶破碎的声响在不知不觉间安静了少许,就连这一路以来腥风血雨沾染的戾气都在无意中缓缓地褪去。
先前之所以上来就动手,那也是因为这几年带着小尾巴在大陆上东奔西走的,被那些杀手搞得够呛。
自打在青火门附近发现那一老一少,小尾巴被爷爷托付给了自己那一开始,追杀就没有停止过。
从生虚追到元丹,从元丹追到星极,又从星极追到法域,直到最后,就连地器境的高手都来了。
刀不知道断了几把,伤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回,吃个饭担心人家下毒,睡个觉还要布置结界,有时候,他就是想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停下来,看那丫头几眼,都会被人打断。
草原的汉子不怕受伤不怕死,但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还是让他烦透了。
而直到小尾巴被抓走的那一刻,呼延风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几年来让他们过得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就是眼下坐落在这片海岛之上的龟驼山。
结果打上门来了之后,才发现对方只是想要收那丫头做徒弟。
这些子里,他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如鲠在喉挥之不去。
收个徒弟而已,至于吗?
眼前的龟驼山外门弟子,还有前些子见到的那些龟驼山的门人,说话无一不是客客气气,就算是已经跟他打过了一场,那种温和的态度也只是稍稍冷了一些,待人接物之时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比那些混迹在各大王朝之中的那些人模狗样的儒学弟子还要客气三分。
可是他们派出去捉小尾巴回来的那些人,办事儿的时候却是有些不管不顾,只要能够抓到人,他们无所不可以用至其极。
甚至有那么几次,呼延风都怀疑,这些人到底是来抓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若不是他平了老命护着,好多次小尾巴都可能会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
门人的和善以及杀手们的无,在呼延风的脑海里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眼前这片山谷之中,住着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呼延风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弄不清楚。
他不是那种提笼架鸟无所事事,闲了就喜欢随意揣测的人。
相反,大多数况下,呼延风更愿意跟着感觉走,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一刀了了便是。
但,眼前这个说不出哪里不好的龟驼山,却让他觉得古怪而违和。
追杀他们的那些人用的分明是真元,并非练气士的手段,那就说明,龟驼山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般完全的与世隔绝,相反的,他们在暗中定然与大陆上不少的势力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刺客们分别隶属于
多个不同的势力,他也有心地查过,这些势力之间,绝大部分相互并没有关系,甚至有些势力彼此之间还有仇怨。
但是在帮助龟驼山抓走小尾巴的事上,他们竟然出奇地达成了共识。
这种表面上不问世事,暗地里却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搅.弄风云的手段向来为呼延风这般喜欢光明正大的草原汉子所不齿。
因此,虽然这次登岛之后对龟驼山稍稍有些改观,但是呼延风的心底还是认定,这个地方,并没有它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他们一定在密谋或者酝酿着某些事。
而如此这般费尽心思也一定要得到的小尾巴,在那些或者那一件事之中,就一定扮演了某种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山雨既来,风也满楼。
这是一场席卷整个东庭域大陆,乃至于是星宿海上所有大陆的波涛,那个野菜都认不全,就敢把毒花毒草毒蘑菇摘回来炖汤的丫头,她那瘦弱的肩膀如何扛得起?
眼下那丫头在这里很安全,这一点的确不假,但呼延风清楚,为了这一时的安宁,那丫头未来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即使她是天眷之人,运气好到没的说,在这一场席卷天地的浪潮之下,也未必能够得以保全。
“这天底下,唯一一个愿意一直保护你,却不要你做任何事的地方,就只有我的边。”呼延风轻声呢喃,丝毫不介意前方的龟驼山弟子动了动耳朵,将自己的言语记在了心中。
这话,便是站在那丫头的面前,他也照说不误。
“所以,我不管这里是龟驼山,驴驼山还是骆驼山,”呼延风笑道:“你得跟我走。”
呼延风捏了捏拳头。
虽然上次龟驼山的人没有为难他,甚至还放了他。
但是这次,他还是来打架的。
死掉的那个老家伙把那丫头托付给了他,要他带着他去南唐青火门,他带着她去了,可青火门没有了。
那她就理应跟着他,而不是被别人强行虏到什么龟驼岛来当弟子。
更何况,小尾巴在这里与其说是弟子,倒不如说是棋子。
如果这一次还是不能成功,那他就去南唐找姜宁,去飘雪山庄找李扶摇,去求一切能够帮得上忙的朋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管欠下多少的人,他只要小尾巴回来,回到他的边。
“你带我去哪里?”呼延风突然停下了脚步。
上次闯山的时候,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领路人带着他走的,并不是当下的这条路。
那人微笑回头,道:“你还是要她跟你走,对吗?”
“没错。”呼延风点头。
那一樵夫打扮的外门弟子直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没有领错路。”
“你什么意思?”呼延
风道。
“师傅说了,”那人道:“第一次放你走,是看在刑舍的面子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们龟驼山的人并不愿意得罪大陆上的势力,尤其是像你们刑舍这样的顶尖势力。”
“但是,”那龟驼山的弟子道:“如果你再来,那就不用放你走了!”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那人道:“这世界上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人很多,大家都是普通人,未必真的铁石心肠,更多时候也许只是无能为力,但是,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刀山火海义无反顾的却少之又少,所以,即便这次你失败了,我还是可以做主放你走!”
说话间,那外门弟子模样的樵夫摇一变,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