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 二(1 / 1)

莫府离灯市走走也不过盏茶功夫,因此阿宝也不急,经过灯市尽头时,抬脚便要去拜路旁的小土地庙。那土地庙年久失修,平日里也无甚香火,早已破败不堪。

梅子见状,忙拦阻道:“小姑奶奶,天晚了,快些儿回去是正经;再说,这土地庙看着破破烂烂,看着怪吓人的;今日是正月十五,便拜也要去花神庙拜花神娘娘才是。”

阿宝道:“报国寺的和尚说我命里多灾多难,须多拜拜神才能消灾避祸。我因拜神回家晚些儿,母亲定不会怪我。再次,世人今日都跑去拜花神娘娘,土地神爷爷定孤寂得不得了,若独独我一人去拜,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会保佑我一世平安,事事如意呢。”

梅子老大不愿意,嘟囔道:“看着黑黢黢的,怪吓人的,白天倒也罢了……万一有个妖怪跳出来吃人可怎么是好?”

莫松看路上尚有人往来不断,有意要讨好阿宝,便道:“小姐,你快些儿去,咱们好回家。”

阿宝拎着兔子灯进了庙,也无香烛灯火,就着清凉月光,倒也怪亮堂的,只是外头的火树银花衬得这里愈发的破败。土地神身上塑的泥金也斑斑驳驳,乍看上去,有些狰狞的样子,阿宝素日就是个胆子大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也不觉得怕。

梅子与莫松在她身后,只听她嘴里嘟嘟哝哝,依稀是“父亲母亲……烦恼……安康……”

想来十三岁的阿宝应该也无甚烦心事,无非是希望父亲不再烦恼,自己脸上不再发疙瘩。一家人都能和美平安度日。

阿宝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心事向土地神倾诉完,爬起身欲走时,听得耳边极轻的一声呻吟,若不是夜深人静,几乎听不见。阿宝吓得一下子炸了毛,小心儿扑通乱跳,想要转身逃跑,偏腿不听使唤。梅子与莫松两个却不知道,还守在身后等着她。这时,又是稍大一声呻吟,三个人俱听到了。梅子一下子僵住,想要埋怨阿宝,张张口却又发不出声音。莫松到底是男子,胆子稍大些,一手护着阿宝,一手又去拉梅子,口里叫道:“不好!有鬼怪!快逃!”

不过一瞬间,阿宝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若是鬼怪,自己今日就要在此被勾去了小命,年纪小小就要做了怨鬼。但若是土地神显灵现身,且万一要是善心大发,赠与自己仙丹灵药的话,这样跑了,岂不叫土地神笑话?且白白错过成仙升天的机会,这样岂不要叫人后悔欲死。略思索了下,便觉得胆子壮了些。听呻吟声像是神像后头传来的,便摆摆手,叫莫松不要发声,自己拎了兔子灯,蹑手蹑脚往神像后头去。

神像后头并没有土地神,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满身血污昏迷在地。那男子衣衫破了几处,倒像是刀刃划的,因脸上都是血污,也看不出多大年纪。阿宝吓了一跳,兔子灯几乎要扔掉,心里头却是松了口气,却有些儿失望。并没有鬼怪要吃她三人,可惜也没有土地神来度自己成仙。

阿宝声儿颤着,指头点着,喝问那人道:“你是人是鬼?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却是一动不动。阿宝又靠近两步,伸出脚尖踢了踢那人的胳膊,那人哼了哼。阿宝便知道他是活人,又伸手在他鼻子上试了试,还有微弱呼吸,气息却极为滚烫。

莫松在阿宝身后战战兢兢道:“小姐,咱们还是早些走吧,我看有些邪门,可莫要招灾惹祸。”梅子在外半响未见有异,也无人顾得上搭理她,她又不敢一人站在门口,只好一步一步挪进来,往里伸头一看,尖叫一声,又往墙上一歪,像是又吓晕了。

阿宝上下牙齿捉着对儿打架,哆哆嗦嗦道:“我刚刚拜了土地神,恰巧就有一个伤重之人在这庙里叫我看到……莫不是土地爷爷在验我真心还是假意。”

莫松道:“小姐可别儿戏,万一是歹人,咱们三个到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银钱被抢还是轻的。只怕连命也要搭上。”

阿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莫松道:“万一被重病将死之人过到了病气却是不好……”

阿宝哼了一哼,道:“你娘终日烧香拜佛,我原道你也是良善之人。却不想——”

莫松不能作答,便问:“那如何是好?把他搬回咱们府里去么?还是回去找赵家公子来帮忙?”

阿宝道:“不许去找他,又要啰嗦我半天。且将这人弄醒问清再说。”言罢,用兔子灯笼的提杆去戳那人的胳膊。那人依然昏迷不醒。阿宝也不嫌脏,伸手摸摸他额头和手心,额头烫人,手心却一片冰凉。

莫松嫌那人脏,且血腥气难闻,只躲在阿宝身后不动,这时急的叫:“好小姐,你矜持些儿吧。男女授受不亲——”

阿宝是个无事还要生非、最喜闹腾的性子,此时又善心大发,哪里肯听他的。当即让梅子出去找些汤水,又叫莫松从外头弄些积雪进来给他擦额头。莫松心慌手软,将那人的脸却是越擦越花。不多时,梅子也从外头面食摊儿处要了一碗汤水,一路小跑回来,给那人尽数灌了下去。阿宝也将蒙脸的帕子取下,给那人胳膊上的伤处仔细包扎了。

那人身上的烧稍稍退了下去,呼吸也渐趋平稳。阿宝长出一口气,拍拍手道:“好了好了。只要热能退下去,应是无碍了。”便伸手去拍拍他的脸,那人蓦地睁开眼睛,看到两只骨碌碌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吃了一惊,挣扎就要起身去拔剑,却因烧得久了,无法动弹,又牵动到不知某处的伤口,嘴里连连吸气,一番形容虽极为狼狈,但一双眸子却是血红吓人,狠命瞪着面前三人,凶狠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阿宝悄悄退后了几步,站在莫松与梅子中间,伸手点着他,喝道:“你、你、你好生无理!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何要瞪着我?”

那人打量四周,良久,身子一软,又闭上眼睛。阿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那人只不语,阿宝几乎要以为他是哑巴时,却听他缓缓道:“十二郎。”想是烧得久了,声音嘶哑难辨。

阿宝未听清,问:“是石头的石么?”

那人喘口气,道:“正月十五的十。”

阿宝奇道:“这名字倒怪……你家人呢?怎么不来找你?”

十二郎喘了一口气,道:“我因得罪人,被人毒打一顿。明日天明我家人就会将我接走,你们也请回吧……”咳嗽了几声,又挣扎道:“救命之恩,将来我定会报答,但请勿将此事告知他人。万一被我仇家知晓,只怕要追杀到此处。”

阿宝骇了一大跳,道:“京城中竟有害人性命这等事,你莫难过,我明日就叫我爹爹带你去报官,定与你报仇雪恨!”

那十二郎皱眉道:“我不欲多事,你们也速速离去为好。”

阿宝气得笑了,道:“原是我多事。你活该被伤,在此等死,我走便是,你好自为之吧。”嘴里这样说,看他身上棉衣已多处破烂,又被好些血污浸湿,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哪里能御寒?,在这破庙里睡一夜,刚刚救活过来的人只怕又要冻死,便让莫松将身上棉袄脱下给他。

莫松嗫嚅道:“这件是过年才新做的,刚上身没几天……”

阿宝劝他“我的衣衫他要是能穿,我就赠与他穿了,可惜他又穿不了,只好委屈你了。你把棉袄给他,眼下我身上没有银子,等回了府,我赔你银子,你看可好?”

莫松道:“给他那我穿什么?回府还有一段路,路上还不把我冻死?”

阿宝喝道:“少罗嗦!你冻死了我给你多烧些纸钱!好人自有好报,将来有你的造化呢!”

莫松勉勉强强地脱下棉袄与十二郎穿了。换下来的衣袄虽然多处皆被扯破,但也能看得出都是极好的料子。莫松连连摇摇头,心道真是怪事,干脆好人做到底,将庙里的几个破蒲团取来给他铺在身下。

梅子早就发急,见莫松多事,急的跺脚,口中叫道:“死莫松,你个死人,还不给我快些儿!”

阿宝见他应是无碍了,便将身上的一些碎银钱、吃食并一个兔子灯都放在他身旁,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听身后十二郎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字?”想是刚刚与莫松的对答都被他听了去。

阿宝回身笑道:“我日行一善,救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用你报答。”言罢,见那人没了声音,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便又加了一句“你称我莫女侠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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