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垂,零碎的金光照在了两人身上,一个佝偻,一个挺拔,鲜明的对比好似化作了永恒的雕像,刹那永恒。
皇宫,御书房。
殷祯低头批阅着手中的奏疏,神色之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眼前站的是新鲜出炉的中书门下平章事,曹万里。一如朝堂之上,儒雅俊秀的面容,有条不紊的风度,比起当初的韩玄,在仪容上可是胜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不过,他能够胜过韩玄的,也就只有这一条了!
曹万里口中叙述着今日的庶务,殷祯也好像是认真一样听着,至于其中究竟有几分心在这个上面,那就真的是不得而知了。进宫奏对,这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责。无论是大赵还是大夏,全部都是这样。
只是,在大赵君王的权力却是更加的大一些,嗯,从纸面上说确实是这样。因为殷祯可以召见宰相,也可以召见宰辅,而李信却只能召见首相一个。当然,用李信的话来说就是,他是皇帝,不需要每一个内阁阁臣向他负责,但是首相却是一定要向他负责。
首相的权力深重,但是却全部来自于内阁。首相本人除却内阁首相一职以外,再也不能在别的部门任职,更不可能兼任武职。不同与大赵的以文御武,西夏的制度在李信仔细思考了之后,还是选择了文武分制。在着重的赋予宰相权柄之后,同时有意识的削弱了大将在军中的威望。在李信看来,一国军队不是国家的,也不是中枢的,更不是地方藩镇的。所谓军队,乃是天子私军,是天子用来保卫自己的军队。
所以,李信正在用武监的军官来逐渐取代从战场厮杀出来的军官。当然,这个替换过程是同化,而不是一刀切。立下军功到一定程度的武官就会被安置到武监之中,通过短则一年长则三年的学习,将他们身上的草莽习气洗去,从而使他们从一个草根军官变成一个相对根正苗红的武监军官。
当然,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全部完成的话,最起码需要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不过,关于这一点,李信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今年才二十五岁,二十年之后也是正当壮年,正好是能够看见这一幕。
对于这一点,殷祯本人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如今大赵六十年重文轻武,文人视武官为贱役。别的暂且不说,就是东京城里的禁军士卒抓人的时候,也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瞧着,生恐抓到一个穿着青袍的士子。
所谓军队,乃是国之柱石,也是国之干城。乃是保卫一个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这个防线攻破,可以想象一个军国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大赵重文轻武的政策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最起码,削弱武将之后,帝国内部的统治确实是稳固了不少。
而且,大赵的养兵政策还有另外一个优点,那就是只要大赵出得起钱,士卒就可以保持着及格线左右的战力。如果再侥幸出一个名将的话,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会诞生一支强军。只不过在大赵而言,名将这一种生物,却是从一开始,就代表了悲剧二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支用钱养着,没有忠诚,没有信仰的军队,即便是在平时可以保持着相当的战力,但是,若是背后的金主出不起钱的话,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也会衰弱的很快。毕竟,这一个类似于雇佣兵形势的军队,只要没了诱使他们前进的诱饵,那么反噬身后的主人就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情。
心中想着不相干的事情,殷祯面容上却是丝毫不显。时而住笔细听,时而皱眉思索,好像是心思全部都在曹万里口中所说的话语上。这种技能是他在做皇帝期间学会的,如果遇到一个不想见的人,或是什么不想听的话。他需要做着就是摆出这么一副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眼前这位宰相比起当初的韩玄而言,可是差了不知道多少。
最起码,当初他在韩玄面前玩这种计俩的时候,可是很快就被识破了。而眼前这位,好吧,他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眼前这位仍旧是没有发现。这种情况都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傀儡如果是太过聪明的话,可是很难控制的。眼前这位虽然名义上是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发声虫罢了,真正做主的乃是他身后丁文会。
这位几乎是隐忍了半辈子的老人,终于在暮年的时候达到了自己所能够达到的巅峰。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巅峰的味道是太美还是太冷怎的,丁文会丁老大人可是突然之间就偶感风寒了。虽然说风寒并不算什么可怕的病症,但是对于一个垂暮的老人而言,只要是病就没有可怕不可怕一说。在他们那千疮百孔的身体面前,无论是多么微小的疾症,都可能成为他们末日丧钟的敲鼓手。
将一堆的庶务说完,殷祯无神的眼眸之中终于恢复了几分光彩。看着站的好像是一颗青松的曹万里,殷祯轻声开口道:“曹平章的话可曾说完,若是说完了,就回去吧。毕竟,天色已经不晚了,朕还有这一大批奏疏没有批阅呢?”
虽然说话语中没有明显赶人走的字句,但是透出的那一丝意味却是在无声的让曹万里滚蛋,这股意味,就好像是流水席面上最后上来的那一碗茶叶蛋一样。曹万里躬身一礼,便要离去,而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轻声低语道:“陛下,臣听闻陛下今日给一个军器监的匠户赐了官身?”
听着曹万里口中的话题,殷祯批阅奏疏的手轻轻一顿,而后将着朱笔轻轻的放在笔架上。两只好像是玻璃一般无情的眼瞳盯着曹万里,良久,殷祯才开口道:“是有着这么一件事。怎么了,有意见吗?”
曹万里躬身一礼,而后朗声道:“陛下,国之名爵岂可轻授予人!”
听着这一句莫名熟悉的话语,殷祯不禁是眉头一皱。天可怜见,如今侃侃而谈的曹万里根本没有发现殷祯话语中的一丝波澜,若是他知道了的话,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回家,绝对不会多说一言。只不过,可惜,曹万里虽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但是在许久未曾奉承人之后,这察言观色的技艺早就是已经生疏了很多。所以,他并未发现殷祯的那一丝不悦。
殷祯两眼微眯,而后轻声反问道:“国之名爵不可轻授予人,那么,可以授予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呢?”曹万里挺了挺胸口,而后道:“自然是金榜上的士子,还有功勋之臣!”
“哦…”殷祯眨了眨眼睛,“难道黄四昌没有功劳吗?”
“自然是有的,匠户奸猾,赏赐一些钱帛什么的已经是皇恩浩荡,为何还要以国家名爵赐人。”曹万里越说越顺,神色间显然已经激动亢奋到了极点。他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就好像是当年渑池会上的蔺相如,江东会中的诸葛亮。
“嗯!”殷祯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理,只是,曹相公你可知道,今日那个工匠与你说的完全一样。我就好奇了,为什么你们会说一样的话呢?”悠悠的反问带着一丝诘难的意味,尖刻的不像是殷祯所能够说出来的话语。曹万里愣愣的看着坐在眼前的这个皇帝,狭长的凤眼依旧,鬓角上微微染上霜色,俊秀的面孔带着一丝别样的魅力。与着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呀?但为什么,看着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似的。
究竟是有哪里不同了?曹万里心中满是不解。仔细的打量着殷祯,他似乎是要分辨出殷祯那里变得不同。抿的紧紧的嘴唇好像是斧凿刀削一般刻成的弧线,只是看着那一个弧度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冰冷。
“似乎是刻薄了几分?!”
心里嘀咕着一句话语,曹万里又看了一眼殷祯的面相,比以前的面相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却要比原来的时候刻薄的多!
心中猛然打了个突,曹万里心中不禁是泛起了一两个小心。所谓相由心生,也会随着人的时运际遇而改变,比如明太祖朱元璋,刚开始的时候面相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待到其日后定都金陵之后,面相畸变,地阁高高隆起,一举变得贵不可言。这个说法虽然说在大赵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市场,但某些人却还是有着一些了解。
比如说,曹万里。以往闲置的时候闲来无事,就随着他老爹看了不少相书之类的书籍,对于相面之术虽然谈不上什么了解,但是却也算是勉强清楚。所以,对于这一类的面容,也算是有着不少的了解。可是,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恐惧也就越多。这一句话的主角换成曹万里,自然是也不例外。糯糯半天,曹万里终于道:“臣还请陛下多多考虑一下,毕竟,将一国名爵轻而易举的授予一个匠户,实在是有失体统!”
“吼?!”
“朕把这官位赐予有功之臣乃是正当,莫非是有什么不对不成,而且,论其有失体统的话,朝廷里的宗室勋爵,岂不是更加的有失体统。”冷冷的话语传入曹万里的耳中,“一个凭着祖辈余音都能够得到官职的衙内,和一个靠着功劳升起的匠户。你觉得,我应该把这个官位交给谁?”
冰冷的反问让曹万里没有片刻的对应时间,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好回答。或者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是他回答那一个,等他的都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话语。
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就听得有人说道:“如果韩相还在京城的话,就绝对不出现眼前这样的话语。”似是无意的发落,让曹万里的眼睛有些发黑。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他一点也不明白。韩玄是大赵的定海神针不假,但是这一根定海神针却是根本不靠谱。因为,如今这位定海神针并不在京城当中,所以很是遗憾。只是他最惊讶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殷祯所说的那一句话。
“如果韩相还在京城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句话好似无心,但是皇帝做的事情哪里有可能就会死无心的事情。每当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有着一大批的人揣度着皇帝在想着什么,自己又是否可以在其中得利。对于别人而言好像是如此,但是对于曹万里而言,却是有着相当的含义。他是一个宰相,总领京畿一切事务,但是他想要去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才会变得无能为力。
呆愣愣的站了半晌,曹万里才老老实实的从其中出来。毕竟,再待下去的话,可是会产生相当不好的东西的。无心揣摩李信的心思,曹万里老老实实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身材高大的内侍轻轻的关上宫门,而后更是轻手轻脚的到了预案旁,好像是成为了一个悄然无声的灯饰一样。良久,内侍开始掌灯,而后昏黄的灯管闪耀。李信看着眼前这个内侍,神色之中不禁是闪过了几分不同。
轻声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那高大内侍跪地行礼,而后道:“回禀官家,小人姓杨,入宫的时候给自己起来一个“戬”字。”“杨戬!”殷祯念出了内侍的名字,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不错的名字,”。轻轻地赞了一句,殷祯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眼中却是露出了几分意义不明的色彩。
时间一晃,他已经做了好多年皇帝了。明明他自己还不清楚,这四周的景物不变,但是侍奉的人却是变了不知道多少次。这岁月,果然是最不留情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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