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珏第一次见到牡丹的时候,她将将十四岁,长得还很小,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女子。
那是的牡丹还不叫牡丹,有着一个和她很相称的文艺名字:兰诗。
兰诗比自己的嫡亲妹妹九瑶大不了多少,但是这样其实打动不了早已花丛中过了不知多少遍的颜二公子,美人他见的多了,再美的也不是没有见过,虽然兰诗将来张开了必然是个绝色,不过那时候,暂时还入不了他的眼。只是那双杏子般的眼,流露出的神情蓦地让他想起了自大病一场以后就转了性子的妹妹,便多留心了几眼。
谁知这几眼,便是万劫不复。
都说一眼万年,缘分到了,真真喜欢上一个人,多了几眼都是多。但这并不适用于早就风流名声在外的颜珏。他从来都觉得,女人什么的,宠宠就够了,一片真心何必要放在她们身上?那时候他也年少,不知道什么是情思的滋味,也不晓得以后会为此苦恼万分。既然有人喜欢自己,那便礼尚往来,也分一点自己的喜欢给她们,便是如此了。
他当时很看不惯大哥的做法。颜瑾,严谨,家中为大哥取了这个名字并不是白起的,颜家的长子嫡孙,未来的宗长,确实要严谨之中更严谨,方可延续颜家百年基业,这样的大哥,理应娶一位同样是世家的嫡出小姐来做颜家的当家主母,自己的母亲,祖母,以及往上数历代的当家主母都是如此。但是大哥他,却生生折了家中人的希望。
颜珏虽然小的时候是神童,大了之后是天才,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他将来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但是与情一字,他参不透。
大嫂那个人他也是小时候见过的,那时候只是个摆地摊的小姑娘,但是生的白白净净也算是可人,说起话来带着一丝的羞赧,他们兄弟几个当时也去光顾了几次生意。谁也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对人家心生了情愫。待到多年后再次见面,那摆摊的姑娘俨然已经是富商家的女儿,做事干净利落。平心而论,除了家世,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相夫教子,大嫂都是当得起他颜家未来的当家主母的。只是颜家长子嫡孙的棋子,重要就重要在家世。
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何大哥执意要娶大嫂过门,甚至不惜在祖父的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颜家男子应以大局为重,这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而且他私心以为,大哥完全可以把她娶来当侧室,以他颜家的家风,也不会出现正室欺压侧室的事情。
跪了三天三夜终于得到家里同意却体力不支倒下的颜瑾对他说:真正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是想要她正大光明站在自己身边的。
但是颜珏他还是参不透。
到底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个里面有八个会说心上人是他颜珏,但是颜珏怎的都想不通,连面都没见过,她们是如何喜欢上自己的?难道仅凭只字片语的传闻就喜欢上了?如此看来,女人的喜欢不过如此,忒不可信。
于是他流连于烟花之地,看着一张张对恩客笑靥如花的脸,更觉得,女人这种生物,真真是不能作真感情的。
但是颜珏毕竟是个厚道的人,就算没有真心实意的喜欢,那也是他宠过的女人,就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金丝雀,临送人了也要打个新的笼子才算作罢,显示出自己一番心意。那些被人赞誉的衣服,不过是他给宠物的饯别礼而已。
直到,他遇到了兰诗。
因着兰诗那一双神似妹妹的眼,他便对她多添了些心思。
类似兰诗的身世他听的多了,但是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久经情场的人了,自然知道怎么做最能讨女孩子欢心。
攻略兰诗比其他的姑娘们要困难些。嘴上说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多了去了,但是还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把持的住的,好在最后终于得了手。
那天晚上抱着兰诗他心情很好,这姑娘比他想象中的更像个大家闺秀,明明睡着了还是眼角滴着泪,眉头蹙着,想是初经人事,毕竟还是疼到了。
**本就苦短,那日颜珏原是想一如既往抱着美人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家里来了人,说出了大事,他匆匆赶回家,又连夜匆匆出了京,大半年没有回来。
待到回来的时候,兰诗已经改了名字做牡丹,一个艳俗却和她如今的风格相称的名字。
一开始他没觉得怎样,只是觉得,这还真令他吃惊。不过他还是按照规矩,送了衣服过去,补了那份饯别礼。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花魁大会上,牡丹她竟穿着那身衣服出了场,一时间流光四溢,光彩照人,生生压倒了在场所有的人。
此时,颜珏终于觉得,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
待到后来,妹妹胡闹,硬要在这一个是非之地打出自己的一片天,用了个姚玖的名字写诗作赋作曲填词。虽然凭着他多年的经验,那些诗词确实都是不错的东西,但是想通过青楼的姑娘们为她传唱,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贯护短的颜珏便想到了已经成了花魁的牡丹。
身为京中第一才子,他自然是轻而易举过了牡丹设的那几个关卡,然后与美人把酒言欢甚是开怀,顺便交代了一下,自己有个朋友,最近填了几首曲子,还希望牡丹姑娘多多照顾云云。
既然还是个男人,颜珏自然不会放过与美人共度**的时刻,于是晃荡的重重帷帐隐隐约约流露出阵阵娇~喘与呻~吟,惹得颜珏更是用力了几分。但是他不解的是,已经是花魁的牡丹,为何反应依旧那么生涩?
他就微微有这么一瞬间的魂不守舍,却没防得住牡丹朝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让他想起牡丹初~夜那晚,疼的厉害的兰诗竟然咬住了他的肩,那神情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姑娘。
不知为何,颜珏突然想仔细看看,身下的女子是不是也若那天一样的神情,却发现,牡丹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刚刚满脸情~欲的样子?
颜珏顿时没了做下去的心思,匆匆了事。
随后,牡丹又是让他一懵。
只见她从容地披了他的外衫,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从容地拿着酒杯回到床边,从容的递到了颜珏的嘴边。
颜珏略惊奇,张了张嘴,然后半杯酒眼这么被她喂进了肚子里。
牡丹喝了剩下的半杯,不知怎么的,隐约的灯光中,牡丹的身影显得格外的风姿绰约。
颜珏脑海里回想起攻略牡丹的那一段不短的日子,再配合着如今已经风情万种的牡丹,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以前没有尝过的滋味。
那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喜欢一个人,只是心中暗暗惊叹时间是把杀猪刀,把那么一个青涩的小姑娘变成现在的花魁,许是没有意识到那把杀猪刀其实不是时间,是自己,他喃喃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牡丹莞尔,道:“这还要感谢颜公子,若无颜公子当初,怎有牡丹的今日?不过也罢,今日也绝了牡丹的念想。”
颜珏把这话一直放在了心上,而且对于她在床上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为颜家二公子,没有什么打听不到的秘辛。
他终于知道,那天他不告而别,发生在牡丹身上后续的故事。
他不懂什么是真心,自然也不懂牡丹在他身上托付了怎样的真心,所以他也理解不了为何牡丹本就是青楼女子却还是闹了一出上吊自杀未遂。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牡丹想通了,从此便准备安安稳稳在醉花楼安心做她的青楼姑娘,只是,她恨。
颜珏从来没有被女子恨过,他觉得很新奇,觉得牡丹恨的委实没有道理。
牡丹恨颜珏,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觉得,只有让自己活好了,风风光光的,才算是对得起自己。便有了后来的发愤图强。可是古代的女子,心中埋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从一而终的观念在她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她心中恨着颜珏,却也想着颜珏,初初还给自己留了个念想,便百般推攮着不愿意同客人过夜,依旧是卖艺不卖身。可是颜珏他再没有出现过,这个念想,也就断了。便也放开了,偶尔也接个客什么的,只是不知道她是运气好还是怎样,来她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来这里听曲子听琴的,然后便抱着她睡了,多余的,什么也没做,有那么几个要求同房的,皆被她忠心耿耿的丫鬟给鱼目混珠混了去,也无人发现。
渐渐的名声传出去了,到了花魁大会之前的几天,她收到了颜珏的衣服。牡丹听其他的姐妹们提起过颜公子的这个习惯,冷笑一声,大红的衣裙确实适合她,嘴角一扬,便打扮一番去了会场。
于是,这便成了名动京城的花魁。
她成了花魁,像自己计划的一样活得光鲜亮丽,却发现,颜珏那根刺,怎么也拔不掉。她一心以为,若是同颜珏有一个彻底的了断,她就可以放下心中的爱恨交织,当一个真正的花魁。
是以,这一次,是牡丹与他的了断。
颜珏听了心里有些莫名的感伤,终于对自己玩弄女人有了一丝不明的愧疚。只是回到家之后,他怎么也忘不了牡丹的丫鬟带着冷眼对她说的那句:“小姐她说,今夜过后,与颜公子再无任何瓜葛。花魁牡丹,接天下客,唯独不接颜家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