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和月娘生产的时候，近卫军就围在别院外头？”
“就在外头围着。”老夏很确定的说道，“有件事要跟二公子说清楚，当年夫人快要临盆了，却在大雪天到别院待产，其中的原因二公子恐怕不知道吧。夫人怀孕三个月后，也不知是谁给老爷送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妾室，算命的说，夫人生辰八字与那位美妾犯冲，一旦美妾有孕，必定要避让夫人，不然就是一尸两命。老爷是怎么宠爱他妾室的，二公子长大后应该都清楚，他舍不得怀了身孕的美妾到别院受苦，那只好让夫人受苦，当初夫人生下两位公子后，老爷只是派了管家来了一趟。”
“人在做，天在看，我娘亲避开了那个女人，那女人不是终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当年我和大哥回家，已经五个月大了吧？”
“好人应该有好报啊，夫人她，一心为杨家操劳，才会这么早就过世了。”老夏说到动情处，眼泪噗嗤嗤的往下掉。
杨潇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坐下说话。
“在近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我成了杨家二公子，孝勇呢，为什么会是月娘的养子？”
对于这一点，杨潇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老夏狠狠叹息了一声，擦掉眼泪，有些感慨的说道：“等产婆到的时候，夫人已经生下了双生子，当时是我亲手扒光你的衣服，把大公子身上的血往你身上抹，说起来，你其实的年纪比大公子还要大上几天。”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大哥永远是大哥，不会改变。”
“月娘难产了，产婆到了以后，想尽办法都没能保住孩子，月娘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一个死胎，为此，她疯一般冲出去跟那个打人的男人拼命。近卫军自知理亏，撤兵，别院恢复宁静。月娘抱着死胎死活不撒手，夫人把孝勇给她，她抱着孝勇又哭又笑，也是奇怪，孝勇被她抱着就不哭，一撒手，吃饱了也哭闹。夫人说，孝勇跟月娘有缘。月娘那会儿只惦记着她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别院即将大难临头，夫人是个有先见的人，皇宫里丢了三皇子，那是皇帝最宠爱的白芙蓉生的，白芙蓉跟她表姐在宫里是死对头，巴不得白芙蓉的儿子死在外头。所以，她一咬牙，把您当做了杨家二公子，让阿忠埋葬死胎的时候，顺便把孝勇给带了出去，让阿忠把孝勇带到他老家先养着。阿忠这才刚把孝勇带走，近卫军的人又来了，这次领头的人是白芙蓉的人，别院的门是被踹开的，直接闯进来，我刚从杨家报信回来，带回来的丫头老妈子给夫人坐月子，没想到，全部集中起来，所有的房间都搜查过，领头的对夫人恶言相向，夫人坦然处之，阿忠的老家就在乌龙山的后面，他急急的赶回来，怕月娘出什么意外，没想到近卫军又把别院给围了。夫人的双生子虽然老大小了点，老二看起来老成一些，都毕竟是婴儿，领头的没能抓住把柄，阿忠回来，逼着他带路去找埋了的死胎，可怜的月娘和阿忠，头一个孩子命苦，没能活下来，还被掘了小坟。夫人为了二公子和孝勇，把这些事都忍下来了，近卫军的人进进出出别院一个月，夫人月子没有做好，落下了病根。等两位公子满月后，近卫军的人终于撤走了，后来听说，是你表姨在皇帝面前闹，白芙蓉才肯罢休。阿忠的老家就几户猎户，生性淳朴，阿忠把孝勇交给他堂嫂带，八个月后，他堂嫂把孝勇送到杨家，只说是自己带着她儿子来看望阿忠，月娘觉得孝勇就是被阿忠抢走的死胎，抱住孝勇又哭又笑，死活不肯撒手，夫人做主，孩子让月娘先带着，这也是杨家上下都知道孝勇是月娘养子。月娘也是命苦，失心疯的毛病生下女儿后才逐渐好起来，阿忠悄悄对我说，那年发生的事，月娘可能全都忘记了。”
杨潇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脚步稳健的来回走了一趟，语气里带着一丝寒意，问道：“当年敢对我娘亲不敬的男人姓什么？”白芙蓉的人，很好，很好，当儿子的，必定要把母亲当年所受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听近卫军的人叫着魏大人，二公子，我多嘴说一句，当年别院发生这么大的事，老爷别说亲自来看看，连时常派人来问候一下都没有。”
“我知道。”杨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当年那个美妾没能保住孩子，全部怪罪在母亲身上，再次怀孕，小产血崩而亡，当年她母亲怀了三弟，父亲却整天凄凄惨惨的怀念命薄福薄的美妾。
或许，母亲是那会儿看开的，只要父亲想娶妾，给她敬茶，都会给一个大红包，一门心思扑在教育他们三兄弟上。
“这件事到此为止，姓魏的，我父亲，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夏叔，我和孝勇在我娘亲面前立过誓，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所以，无论我们真正的身世如何，都会维持现在这个状况，大哥永远是大哥，你的嘴里，再也不要吐出二十一年前的只言片语。”
“那，孝勇也知道了？”老夏试探着问道，“他……”
“他如果知道月娘付出了这么多，必定会更加孝顺她和忠叔，我和他，一条心，不会变。”
老夏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夫人教育出来的好孩子，好孩子。”
杨潇在他对面坐下，语气放柔，低声问道：“那个孩子的坟你知道在哪里吗？”
老夏有些吃惊，“二公子想去看看？”
“如果不是我和孝勇，那孩子现在也有我们这般大了，我想去祭拜一下。”
“在，在，在，我这个没用的瘸子，也只能做到每年清明去祭扫一下，怕阿忠伤心，也没有跟他再提及，只是，现在正值夏季，草木繁盛，山路不好走。”
“既然来了，再不好走，也要去看看，等明年清明，孝勇会一起来，以后，清明祭扫的事，就让他去办。”杨潇递给老夏一个馒头，“我大嫂怀了身孕，杨家分家势在必行，别院我会想办法归入我大哥名下，夏叔是想继续守在别院，还是回城里去？”
“我习惯了别院清静的生活，还是留在这里吧，你们能来住上一段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分家后，我们兄弟三人要搬离凤凰城，一定会把夏叔带着，我们兄弟给你养老，夏叔尽可放心。”杨潇已经做好了两手打算，京城呆不下去，那就离开。
“只要公子们不嫌弃，老奴逗逗孩子们还是在行的，附近山村里的孩子都喜欢上我这里玩。”老夏感动万分的擦着眼泪，心里明白，杨家一旦分家，也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二公子这是已经把后路给留好了。
他带着杨潇去给月娘的孩子扫墓，一路披荆斩棘，看到荒凉的土坟，他对老夏说，等别院归为他大哥后，在别院附近买一块风水好的地儿，把坟迁过来，好好供奉。
回到别院已经是晌午，老夏留他吃午饭，杨潇知道他独自一人在别院觉得孤单，也尽可能答应他的要求，陪他一起吃了午饭，又在他的陪同下，在别院里转了一圈。
最热的时辰过去了，老夏催促他上路，临别的时候，眼泪又掉了下来，杨潇本是性情淡泊之人，看到他这样依依不舍，下了马，抱了抱他安慰道，等过些日子再来看他。
老夏满眼泪水的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老泪横飞。
杨濯快马到了长街的玩乐，从后门进，把马丢给小伙计，一头钻进小客厅，见着自家弟弟一身灰白色的衫子，神情疲倦的坐着，见他来了，站起来笑了笑，叫了声大哥。
快半年没有见了，杨濯确实想他了，上前狠狠将他抱在怀里，又笑又闹的拍着他的后背，咦，奇了怪了，去了孟州半年不到，转性子了，怎么不一把将他推开？
等他抱够了，杨潇这才让他坐下，给他倒杯茶，神情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去了孟州半年，怎么回来一个假冒的弟弟啊？”杨濯开玩笑的看着他，“不回家去，反倒让我到你这里来说悄悄话，说吧，大哥洗耳恭听。”还特意掏掏耳朵，表示自己会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杨潇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人，心里五味杂陈，伸过手去，紧紧抓住他的，在他心里，大哥终究是大哥，即便他有可能比他大上一个月，他是真把自己当成越国的那位大皇子，这样一来，紫鸢就不是他的亲妹妹了。
“大哥，有件事，不想让你知道，但是，你是我大哥，有权利知道，而你知道后，可能会有杀身之祸，我该不该对你说？”
杨濯在他的面前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个性，见他这般难为的神情，干脆起身，站在他面前，弯着身子笑道：“我们是兄弟，就算是有杀身之祸，也应该一起担着呀，除非你不把我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