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朝堂,宣布了两件大事,一是公子扶玉初涉朝堂,二是扶兮与穆黎岁的婚事。
当扶玉一身朝服路过扶兮身边时,扶兮瞥见除了几个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老臣与穆家,其余孟家一派,乃至楚王,都面露欣喜。
扶玉跪在扶兮的一侧,俯身参拜:“儿臣参见父王。”字句清晰。
楚王面露喜色,连说三声好:“起罢,阿玉,你就站在你阿姐的右侧。”
扶玉谢恩起身,和扶兮端立两旁之首,目光不经意现相碰,他飞扬的眉宇里有着太多扶兮读不懂的东西。
扶兮知道,他再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扶玉,又或许,从前的扶玉不过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目光穿梭之时,礼部侍郎上前递了道折子,躬身道:“陛下,如今天下大乱,这些年楚国战事不断,公主与公子都已立足朝堂,陛下何不早些定下储君,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议论纷纷
扶兮也一愣,未曾想过有人过早的就提议立储。楚王尚年轻,扶玉也刚涉政,礼部却在这时候提出立储,十有八九礼部已归了孟家。
“父王尚年轻,大人这时候说这话,不免为时过早了?”说话的是扶玉,扶兮缄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扶玉背影笔直的立在那,歉意道:“从前是儿臣不懂事,不知轻重,如今父王器重儿臣,儿臣定当为父王,为楚国尽力。”顿了顿,面上略带怒意的转过头来,看那礼部侍郎:“父王正当盛年,大人往后莫要再提立,否则,居心实在招人怀疑!”
字句铿锵,酣畅淋漓,礼部侍郎一听,吓得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一心尽忠陛下,绝无二心啊!陛下明鉴!”
“行了行了。”楚王挥了挥手:“立储是迟早的事,寡人膝下只有两个孩子,扶玉年纪还小,这事,容后再议。”
楚王此话一说,扶兮脸色微变,他的意思不言而明。堂中几家欢喜几家愁,扶兮心下讥笑,他果然是偏向扶玉的。
再看扶玉,他依旧恭谨的站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到是孟浩,眉间尽攒得意之色。
身后的沈祁蠢蠢欲动,扶兮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点点头,上前跪拜:“陛下,臣附议。公子和公主都是人中龙凤,公子年十五,已经不小了,而且公主,已经二十出头了,寻常人家的女娃娃,恐怕已为人妇了。陛下当早立储,以防后顾之忧啊!”
堂下有轻微的附和声,楚王警戒的看着众人,忽然怒拍龙椅,叱道:“一群混账东西!都巴望着寡人死是不是?!”
群臣见状,纷纷跪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饶命,臣等绝无二心。”
楚王注视下方,头冠上珠帘晃动,半响,平稳了心绪,挥袖道:“罢了!立储之事,寡人自有定夺。”
扶兮看了一眼沈祁,他匆匆起身,退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父王,诸位大人也是为父王,为楚国。父王无须动怒,伤了龙体。”扶兮劝道,可语气中,再听不出往日里的关怀,字字句句,生硬的如同逢场作戏。
“扶兮啊。”楚王忽然叫她,那张与她极为相似的俊容上堆满了笑:“你也不小了,沈爱卿说得对,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生了娃娃了。你和穆爱卿青梅竹马,也该有个结果了。这样吧,寡人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你们两做主。礼部的人何在?”
扶兮脸色一凝,来不及开口,礼部尚书就已上前微微道:“臣在。”
“你挑个好日子。”
礼部尚书思忖片刻,道:“禀陛下,十五日之后,乃三年难遇的吉日,极宜嫁娶。”
“嗯”楚王沉吟道:“十五日之后,不免有些快了。”
“陛下有所不知”礼部尚书道:“既是难逢的好日子,并非能时常遇到。公主与将军恰逢这好日子,实在是佳偶天成啊。”
楚王点点头:“那便如爱卿所言。婚期便定在十五之后罢。”
“老臣替犬儿谢过陛下。”穆衍第一个跪谢,扶兮不得已跟着百官一起跪拜,贺声一浪高过一浪,孟浩的嘴角上扬,难掩得意之色。
穆黎岁目光含情的望着她,扶兮跪在众人之首,俯身叩首。
这婚姻说来就来,根本容不得她插话,她若一旦嫁了,还能拿什么与孟家斗,斗赢了又如何?
只要扶玉登上王位,还怕保不了孟家。
沉沉的目光穿过前方的阶梯,落到龙椅上。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亦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觊觎那遥遥的东宫之位。
“兮儿,这些年你为了楚国,费心费力了。待你大嫁之时,为父会赐你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楚王又开口,语气中有了几丝歉意,却听不出半分舐犊情深。扶兮再次跪拜,叩首时扬眉讥笑,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不曾容许她说过一个字,楚王自顾自的唱着,十里红妆?恐怕是单单用来打发她的吧。
朝会散后,扶兮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走出玉明殿,穆黎岁亦是被一群朝臣包围推搡着。
好不容易堆着笑拜别了那些朝臣,走在萧条的宫道上时,又遇上了扶玉。
他惬意的坐在宫辇上,由着宫人抬着缓缓前行,那样子,真真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王公贵族。
“阿姐”扶玉叫她,扶兮却并未回头,宫人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扶兮身旁,扶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阿姐一个人走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见扶兮不理他,他极有耐心道:“阿姐怎么不理我?阿姐十五日后便要大婚了,做弟弟的该送个什么给阿姐好呢?”
扶兮依旧负手前行着,很快便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扶玉有些忍不住,开口喝道:“扶兮!”
前方的身影顿了顿,走到了檐下,回过头来看他,打趣道:“阿姐的耳朵好使着呢,你不必叫这么大声。”光线洒在扶玉身上,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眉眼中的稚气仿佛一夜间褪去,扶兮笑道:“阿姐方才不过想看看你的耐心有多大,可惜,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阿姐在说什么呢,我可一句都听不懂。”扶玉让人落了辇,挥退宫人:“我不过叫了自己的姐姐,却遭阿姐这样数落,我真是冤大了。”
“哦?是么。”扶兮打量着面前这个小自己两岁,却高出自己一头的少年,皱眉疑道:“阿玉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甚至叫我这个姐姐,都认不得了。”
扶玉微微一笑,温润从容:“扶玉还是从前的扶玉,只怕是阿姐变了,所以才连自己的弟弟都认不得了”
“在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宫里,若还一成不变,岂非死无葬身之地?”扶兮看向扶玉的眼睛,目光坚定:“什么兄友弟恭,统统是哄骗世人的假象!”
“哈哈哈!”扶玉听她说完,非但面不改色,还朗声大笑:“阿姐话中有话,是要嫁人了,所以想早点和我这个弟弟撕破脸,断了姐弟情吗?”
扶兮冷笑:“我以为,你我二人姐弟情深的这张脸,早就在与梁军交战时,就被撕破了”一枚玉佩扔到了扶玉面前,扶玉伸手接过玉佩一看,脸色大变:“你?!”
扶兮冷冷的盯着他:“我怎么都不敢相信,那日刺杀我的,竟然会是你!可这玉佩,分明是就是你扶玉的!”扶兮从腰间取出一块与扶玉手中的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是夫子赠与我们的,一个兮,一个玉。我的好弟弟!”
扶玉握着玉佩,看扶兮的眼中依旧没有半点情绪,半响,他不屑的笑了笑:“是,是我刺杀你的,你如今知道了,又能如何?来,来杀了我?”
“父王宠你,孟家视你为至宝,你什么都有了。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阿姐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东宫之位!”扶玉摇摇头,没有悔意:“这宫闱里,帝王的血脉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不斗,还有谁斗?你也说了,宫里一向是人吃人的地方,宸夫人和我母亲斗了大半辈子,你我二人,也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扶兮听他说完,怒极反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从前从未想过那东宫之位,难道你不知道,以你母家的本事,东宫之位迟早是你的?”
“我知道啊,阿姐。”扶玉轻轻的唤她,就像从前那个一直乖巧在她身边的弟弟一样:“可是阿姐,你太优秀了,你知道吗?”
扶兮讥笑:“说我优秀,你如今又何尝不优秀,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我?”扶玉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哪及阿姐的一分。阿姐还没到我的年龄时,已经立下战功,这些年你早就深入人心,全楚国的子民都知道你西平公主,是巾帼英雄。而我呢?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下,活在你的背后。”扶玉的目光有些动容:“阿姐,就连你要成婚了,我都觉得,那个平庸的穆黎岁根本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