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兮初来齐国的第一个冬天,就遇上这个不太平的冬天,暴雪摧折残花,空气中蔓延着危险萧肃的气息。齐王听闻儿子有了好转,冒着簌簌白雪亲自来看。
永宪侯府的门外,站满了禁卫军,宫人撑着伞快步跟着疾步前行的齐王。
寝室之内,扶兮早早跪拜相迎,听得那群纷乱的脚步声近了,才恭谨叩首:“父王忽然前来,儿臣有失远迎,还望父王赎罪。”
宽大的龙袍袖轻拂,齐王将他扶起,虚情假意的眸中倒也多了几分诚恳,宽厚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微凉的手背,精锐的小眼微眯,他点点头道:“寡人就知道你有这本事,你是齐国的功臣,也是寡人的恩人。”说完越过扶兮走到床边,身后跟着的大公子与二公子,辰戊路过他时,依旧是那双惑人的凤眼,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一圈,好像心中都打了千百个小九九。不过扫你一眼,就好像会把你看穿:“从前真是小瞧了弟妹妹,不想弟妹妹还有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我最近头疼的厉害,何时弟妹有空,替二哥瞧瞧。”
他长得便是一副非善类的狡猾模样,一双眼带着审度来来回回在扶兮身上打转,扶兮笑了笑,十分有礼的给他行了个礼:“二哥莫要打趣弟媳了,二哥头疼,自有太医排着队等着给二哥瞧,弟媳不过是幼时喜爱看些民间偏方这类的医书,在故国的时候刚巧学过些医术,略懂皮毛罢了,怎么可以与宫里的太医相比。”
“是么?”辰戊笑了笑,带着轻蔑与不屑,“弟妹太过谦谨,父王曾访遍天下名医都不能救治三弟,弟妹一来便治好了三弟,说弟妹是妙手回春还是二哥贬低了弟妹才是。宫里那些废物,怎比得弟妹?”
辰戊的话说的寸步不让,扶兮不急不慢道:“二哥可是头痛?”不等辰戊回答,扶兮又道:“逢药三分毒,弟妹不敢给二哥乱开药,不过弟妹有个法子,二哥可以试试。”
“哦?是何法子?”
“二哥不妨放下心来,多出去走走,别整日呆在幽暗逼仄的厢房内想着国事。凡是都有陛下,二哥若是胡乱操劳,累坏了身子,到时候可未必有人记得二哥的好。”
辰戊听罢,脸色微变,带着隐忍的怒意。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大公子明沥笑道:“弟妹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这红眼睛绿眉毛的,还当真了怎么?”
辰戊这才嗤之以鼻,别过脸去。大公子看了眼扶兮的左右,又想起什么似的,他问:“弟妹的那位亲信怎不在此?”
听他提到墨言,算起来,已有半个月未曾见过他了,自从那夜一别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如今听他问起,颇为奇怪道:“大公子,怎么对我一个小小的亲信感兴趣?”
明沥刚要开口,却在这时——
“兮儿。”
床头那传来怀璧的一声轻唤,扶兮应声而离。
身后的明沥见她远去,笑意逐渐收敛。
辰戊戏谑问他:“大哥何时对一个亲信这么感兴趣了?”
“你懂什么?”明沥睇他一眼,昔日的温和恭敬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狠厉的神情:“我总觉得……他回来了。”
“他?哪个他?”
辰戊漫不经心的问着,忽然间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兄长,“你说的可是……?”
看到明沥点头,他才目光呐呐的摇头:“不可能!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当年那尸首运回来的时候,你我可是亲眼看的清清楚楚的!父王也证实了,怎么可能会有假?!”
明沥冷笑:“可是秦国那里的消息也说了有这个可能,贺慕南岂会骗我?!再说,当初你不是也信誓旦旦说老三一定好不了……如今呢?!”
辰戊脸上青红一片,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幸亏大伙都围到里屋去了,这门口只有他们二人,他压低声音凑到明沥身边:“贺慕南?大哥,你竟与那妖人勾结?”
“哼!”明沥不屑的扫他一眼:“勾结?笑话,我需要一个妖人助我?只要吞了秦国,普天之下还不唯我独尊!”
“大哥的意思……?”
明沥转动着手上的指环,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一介妖人,合作,不过是抬举他罢了。等到事成,留他何用?”
“可……”辰戊看了眼大哥,欲言又止。他虽狡猾多心,却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大哥是毕恭毕敬,无话不听的。只是他从未想过大哥的野心远不止楚国,他竟要称霸整个天下,可偏偏大哥想先对秦国下手,远近不谈,单单父王那边,若是知晓了,定然是不能同意的。
仿佛猜透他的心思,明沥负手道:“贺慕南控制着秦国的朝政,只手遮天。如今的秦王,不过是个沉迷五石散和宠幸妖人的废物罢了,你以为父王难道不对他恨之入骨?”
“可如今三弟好了,若他……真的没死,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明沥冷哼一声看他:“还不是你干的蠢事!我早说过了让你不要留后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老三一好,父王高兴的连早朝都不上了,如今又多了个楚国公主,也不是吃素的!往后这朝堂还能有我们的立足地?”
辰戊听大哥这么一说,目光似有略无的飘到内屋那若隐若现的人影之上,想了想,他压低声音凌道:“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说着,手掌在脖子上一抹。
“愚蠢!当初的大好机会你不用,如今再想这档子,不觉得太迟了么?”话虽如此,明沥却缓缓的绽开了笑容,辰戊见了,欣然道:“大哥是否有法子了?”
明沥默了默,眼神飘远,没有说话,半响,走入内室,辰戊见他不语,提脚跟着也跟了上去。
屋内,怀璧斜靠在床沿上,支着后背的还是新婚的大红鸳鸯枕,扶兮一手端着茶,一手扶着他的肩头。
怀璧啜了口茶,原本清寒冷漠的眸中难得露出几分温柔:“辛苦你了,兮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已是夫妻,还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扶兮搁下茶杯,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额前碎乱的发丝。
齐王见二人如此鹣鲽情深,丝毫没有半点生分,十分满意的朗笑一声便道:“好了好了,你好好休息,早些把身子养好了,早些回朝堂帮父王。哎——你不知道,你病得这些日子,父王可真是忙昏了头。”
“儿臣不在,还有大哥和二哥。”
齐王点点头:“老大老二也确实帮了寡人不少。不过父王希望你们三个能一同为父王效力。你,休息吧,父王,回了。”
齐王话中的偏袒之意不难听出,送走齐王一干人后,怀璧看着扶兮,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还有戏子的天分。”
扶兮不客气的回他:“彼此彼此。”
这夜,永宪王府来了一位客人——
大厅内,扶兮远远便瞧见那抹青色的衣袍,不是墨言还有谁?
只是出奇的是,从认识他开始就发现他无论去哪,都素来不走大门,今日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说要拜见侯爷夫人,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
墨言听见她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了,临到身边的时候,他转过身,在扶兮开口前说道:“阿扶,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的夫子,辞官还乡了。等到开春的时候,如夫人,将被尊立为后。”他将右手握着的一封信伸出,“已经昭告楚国了。”
他还是那轻柔的声音,可是这一次落在扶兮心中,却不再如鹅毛般轻飘,反而犹如千斤大石压在心口,压得她难受的快要喘不过起来。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拼命的呐喊:他食言了!他食言了!
颤抖的伸出手,接过那信封,打开,泛黄的宣纸依旧有撕下的痕迹,左下角还缺了一块。想来,这张纸已经贴满楚国的大街小巷了吧。
她心下冷笑,愤怒之意窜满心口,想起往日,恨不得将那些失信背叛之人碎尸万段!
可是她知道,如今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这莫名的恨意,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强压住心口的那团火,她一把揉碎手中的纸,咬牙切齿道:“昏君!虚伪!”
“我在楚国听人议论,便叫人给我揭了张给你送来。”
“你去了楚国?”扶兮看着他,半月未见,原以为他是真的离开了,不想却去了楚国,“夫子……辞官去了哪?”
墨言摇摇头:“未听人提过,不知。”
“你……去楚国做什么?”
墨言摆出一张亲切的宛若春风的笑容:“你嫁了人,又赶我走,我只好去九重宫,去那间客栈,回味一下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也算是怀念吧……”
此言一出,扶兮的原本酝酿着的关心荡然不见。
“油腔滑调。”她斥他一句,
“我是。”
扶兮看他那副模样,明明是个不染纤尘的少年公子的样子,应该人如其貌般寡言平和,不想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随性,带着调侃与戏谑还有几分玩弄,想着又觉得不解气,脱口又是一句:“花言巧语。”
他轻轻叹了声:“我是。”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我要开虐了……没虐的时候无比不顺畅,每次一写虐的,总能爽的我一塌糊涂。
昨晚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弱弱的问一句,如果我把这文写成悲剧你们会怎么样,把墨言写死。言情会这样想是因为……剧透一下,或他后面挺惨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