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合下见面,卢禹就不方便再对袁子杰“凶神恶煞”了,也暗自庆幸弄懂了局势。他既想解决点问题,又不想被众人看出什么,索性就稀里糊涂的装作“老相识”套近乎,先做好表面文章。
反过来说袁子杰,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没被吓尿!
如果回忆庸人轩的初会,他压根就没把卢禹放在眼里,要不是申豪两次拦阻下自己,早就冲上去要这小子见点血光了;可一场大战下来,在他们心目中百战成神的申豪却败不旋踵,不但双臂脱臼、肋骨断了数根,还被卢禹直接打的晕厥,以至于把大嫂靖熙蓉独自失陷在落锁的房间里,令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骨寒毛悚。
而且这次事件中,袁子杰第一次见识到素来雍贵沉稳的靖熙蓉失态,厉声责斥他们回避,然后选择默默离开,任凭卢禹逞凶得手……所有的一切都透出异乎寻常的诡异。
再之后,就算靖熙蓉没多透露详细状况,但申豪奄奄一息、头破血流的惨状却明摆着……袁子杰当晚从医院看护他的小弟嘴里约略得知,豪哥真的就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被卢禹打成这般模样的,震骇之余暗叫侥幸:申豪这等身手的“战神”都被卢禹灭的全无脾气,倘使自己不知死活的先一步去挑衅……这会又该躺在哪张病床上?
至于靖熙蓉有否把这次遭遇的奇耻大辱告诉了张仲强,还有申豪会不会籍此对卢禹展开猛烈的报复……袁子杰的身份卑微,还到不了知情那个层面,所以也不敢胡乱打听,乖乖的回到工地继续来监工了。
卢禹猜的没错,泗官镇的新市镇改建工程,去年在县里招标,被张仲强名下的公司顺利争取到了。
以他的能力和资源,如果想干,“争取”不到才是意外。
但是很快,他转手和靖熙蓉的“泰隆公司”签订了分包协议,几乎是将前前后后的大小工程全都拱手相送,自己只落个名声,甚至赔钱赚吆喝,一点都没指望着沾点利润。
这交易再简单不过,谁都看得出,张仲强无非就是想“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弄个有模有样的工程来“喂”给靖熙蓉吃,但是他走的程序合理合法,也承担着风险和责任,没什么大的诟病。
当然靖熙蓉也非扶不起的阿斗,她有自己的手腕和头脑,一方面和泗官镇政府取得共同意向;一方面又和蒙内自治区一家规模中等的建筑公司再达成协议,把工程一分为二,做起了“买进卖出”的简单生意。
这里面存在的种种交易,层层黑幕,复杂纷乱的生态关系和多个集团利益,甚至包括拆迁前后发生的大部分“冤假错案”,或明或暗,或阴或阳,谁得了便宜谁吃了亏,靖熙蓉全都掌握个大概,不是必要的话,她基本不插手,就蛰伏起来闷声发大财算了。
生意生意,只有让相当一部分人的意向一致才有生,否则就是张仲强亲至,也一样做死。至于类似刘家这样无关紧要的升斗小民,是否遭遇了不公,是否能伸冤辩诉,靖熙蓉完全不需要担心,甚至都不闻不问,自会有人先她一步站出来摆平,不然哪里还“有利可图”?
袁子杰其实还算不上是靖熙蓉的手下,严格点说是申豪那边“新晋”的小弟,但他又和紫葡萄歌厅的小松走得比较近,再加上面孔生疏,行事狠辣干脆,就得到了张仲强另一名得力帮手范仕儒的力荐,觉得把他安插在“拆迁一线”上很有必要,既可以监视蒙内那家公司的拆迁动向,又方便随时向他们通报情况,一举两得。
这也算替靖熙蓉多“长”了一双眼睛,在工地上多加了一道“保险”。只不过碍于形势,范仕儒也对袁子杰千叮咛万嘱咐:得罪人的事尽管让蒙内公司的人去干,他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千万别傻逼似的放虎。这样一旦惹出什么大麻烦,追究起责任来,也好不授人以柄。
袁子杰当然心领神会,明白这层意思。所以尽管不少大事小情他说得算,但尽量都装的像个“人”样,不把暴戾狠毒的一面显露出来。类似这次刘耀辉和拆迁队的冲突,事情过了后他才露面,还尽拣好话说,一副不想得罪人的样子,实则自始至终什么都清楚,甚至还参与到了其中。
刘家早点搬迁,就意味着有很多“隐形”的好处可以旁落到拆迁队手里,袁子杰居中斡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搜刮油水的好机会,所以只要不是公然挑事,别的坏水他都照冒不误。
可没想到,今天在刘家遇见了卢禹,这让他的心底七上八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很显然,照着平素那套行事方法和作风,他绝对拿捏不住这个煞星。敢把申豪打成猪头,把靖熙蓉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一个小小的跟班马仔又算哪根葱?
问题是,卢禹上来就“套近乎”,好像还拿袁子杰当回事似的,自称两个人是“老相识”,这更叫他心里发毛,不明其意。但隐隐察觉不会有好事发生,须当陪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果然,两人这么一寒暄,不但后面的刘廷柱、栾玉婕等人觉得诧异,就连同来的三名拆迁队员也露出狐疑之色。站在袁子杰身后的汉子满脸横肉,面相凶恶,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不过没有马上发声,朝铲车和钩机里的两名同伙微微摇头,示意他们稳住。
卢禹笑呵呵的掏出烟递给袁子杰,捎带着又给那汉子一支,直接开门见山:“袁经理,我和刘老爷子家不但沾亲带故,关系也非同一般。这么说吧……没有刘家,我卢禹就不可能活到今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这家善良淳朴的人伸出援手,和救了我一条小命没啥区别,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袁子杰大脑飞快的运转,忙不迭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卢禹索性一把搂住他肩膀:“咱哥俩借一步说话。”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臂弯稍稍发力,袁子杰登时胸臆滞塞、呼吸发紧,高粱杆般的小身板差点双脚离地,被卢禹半夹半抱的移到一旁,咬牙道:“刘家的遭遇你知我知,不用打哑谜,你就直接告诉我一句话……要解决他们的困难,找靖熙蓉灵不灵?”
袁子杰首次领教他沛莫能当的臂力,只感觉身陷一樽巨大的精钢绞盘中,根本无从挣脱,几乎都听到了自己胸骨、肩骨被挤压出的咯咯声响,想起申豪那副惨状,哪敢拒绝,把头点的像鸡啄米:“找大嫂……当然灵!”
“那好,”卢禹道:“用你的电话打给她,我来说!”
“这位兄弟,”偏在这时,那位面相凶恶的汉子缓步跟来,语气冰冷:“你跟袁经理认不认识无所谓,跟这家拆迁户是什么关系我们也不想听,总之这院墙和门楼子今天拆定了……”
袁子杰马上朝他摆手:“阿泽,你先等一等,容我和卢……卢先生说完这几句话!”
阿泽不屑的撇嘴:“袁经理,一号工地上的活快摞成山了,我临时调这么一台铲车一台钩机,烧着油又耗着工时……哪有闲工夫等你们叙旧?上面一会追问下来,我可担不起,这些费用又不是你们公司出!”
“草!”袁子杰怨毒的小眼珠一翻:“你等两分钟能死啊,我是真的有事!”一边说一边连使眼色。
卢禹在旁抽了口烟,冷冷一笑。他大概猜到,这两人的对话里有演戏的成分,搞不好都是事先商量过的。袁子杰唱白脸,阿泽负责唱黑脸,表面上看他们起了小小的“矛盾”,实则就是演给别人看的小把戏,估计对付拆迁户群体,这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最终目的还是想把人家弄得墙倒屋塌。
但是现在这一幕就多少有点戏剧性了,袁子杰知道卢禹不好惹,所以句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还一个劲的给阿泽使眼色……只可惜那小子“入戏太深”,并没领会到他真正的意图,有点“装逼停不下”。
“我说过了,没闲工夫等你们!”果然,阿泽还不醒腔,摆出一副“经理也没我大”的狂妄之态:“况且这户人家已经口头同意拆掉院墙了,一半天的就搬走,还有叼毛好说的?”回头大手一挥:“上!”
钩机铲车里的两名司机得了号令,一起点头。开始嗡嗡的轰油门,其中一个还探长脖子大吼:“门前的人退回院里去躲着,机器不长眼,磕着碰着概不负责!”
袁子杰又急又怒,刚待再喊话……只听那台钩机发出疯狂的轰鸣,竟似油门被瞬间加到了底,钩铲高高扬起,眨眼间又重重砸下,直把地皮震的抖颤晃动,尘烟四起!
跟着,钩机的引擎怒吼不休,一把钩铲像“抽了风”似的凭空乱舞,同时驾驶席原地360度的飞速转动,下面的履带轧轧作响……竟然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这么个庞然大物突然发飙,声势极为骇人,刘廷柱等人吓得面如土色,发一声喊四散逃窜!
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传来,震耳欲聋……乱伸乱舞的钩铲竟然无端端扫中旁边的铲车,驾驶楼塌瘪的同时,还直接把一只轮胎扎爆,激起的尘土漫天飞扬,阿泽被惊得面无人色,奋力狂吼:“草拟吗张二狗子,你第一天开钩机吗?”话音刚落,铲车里的司机满头鲜血,仓皇逃出驾驶楼,奋力飞跳!
嘭!又是一声巨响,钩铲绕了一圈后回归,这次把铲车撞的更狠,一排尖亮的大钢齿尽数扎入车顶……引擎犹如火山爆发般嗡鸣,黑烟冲天,只见那台铲车慢慢倾斜,最后小山般侧倾,直接翻滚着落入深沟中!
袁子杰和阿泽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几秒钟过后,钩机突然加速,链轨稀里哗啦的响作一团,竟然朝他们这个方向没头没脑的驶过来,卢禹见机得快,大喊一声:“卧槽,这哥们吃错药了,快跑!”抓住袁子杰的手臂扭头就逃。
阿泽的反应则慢了一拍,眼见驾驶楼里钻出那名司机张二狗子,一脸懵逼加魂飞魄散,已然彻底放弃驾驶,牢牢抓住门手怪叫:“不行,不行了!这玩意不听我使唤了……啊呦!”被巨大的旋转力一甩,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跌飞出来,不偏不倚的刚好砸中阿泽,两人齐声大叫,搂抱着翻翻滚滚折下深沟!
隆隆隆,吱吱吱!无人驾驶的钩机兀自疯驰不止,两条履带眼瞅着也探过沟沿大半截……钩铲再度绕回的时候重力猛增,终于吃不住劲大头压下,慢镜头一样翘起尾巴,稀里哗啦的滚下!
这一路十几米,无数砂石尘烟卷起,伴随着钩机庞大笨拙的身躯蹦跳翻滚,终于嘭的一声触底反弹,和先一步掉下的铲车猛烈相撞……众人模糊的视野中,只看见半条履带飞扬半空,跟着又重重落下,然后杳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