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十点多,卢禹独自走回望水村村头,还在擦额头的冷汗。
刘广辉实在不好“唬弄”,没办法,形势逼得他只能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说了那番“漂亮话”,来展现他意存高远的“鸿鹄之志”,现在想想都觉得老脸胀红,尴尬不已。
估计没有魂界傍身,打死他也吹不出这种牛逼来。
不过结局还算圆满,这场“合作”终究成形了,刘氏兄弟拿走了门市钥匙,答应明天一早就去“开工”,提前打扫一下卫生、摆放货架秤盘等,然后静候卢禹下午“满载草莓”的货车。
关于薪酬方面,卢禹反而不敢多提了,怕再横生枝节,只简单一句带过,说绝不会让两兄弟“白辛苦”。刘广辉却依旧坚持,认准这一个月下来,无论赔赚,都算他两兄弟“帮忙”,分文不取。至于一个月以后的形势是乐观还是萎靡,他们是去是留……届时就视情况而定了。
卢禹也不争辩,但跟着强调一点:既然形势不明朗,他们三人对这单生意最好都暂时保密,不论是对熟人生人,一概不要泄露出去。等到月底结账,有利可图的话再公布不迟;若是赔的惨绝人寰,也有个收场的余地。
刘氏兄弟欣然应允,卢禹还不放心,叮嘱刘耀辉:“二辉,大哥为人稳重踏实,他肯定没问题;你老兄却是个属猴子的主,回到家千万别上蹿下跳的胡说八道,尤其不能让二叔二婶看出问题来!”
“哎呀,你们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刘耀辉既兴奋又不服:“我现在只是腿瘸了点,心眼不瘸!”
……
卢禹回到家中喝了一大碗白开水,点燃香烟静坐,反复思忖着明天的计划。外面房门轻响,跟着传来“威廉”一声威武的吠叫……栾玉婕端了个托盘,上面覆了层大蓝布,笑吟吟的进屋,威廉在后面如影随形。
卢禹当即眉开眼笑,双手连拍:“威廉,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那小狼狗摇头摆尾的欢扑而来,神情极是亲昵。这段时间除了栾玉婕,就属卢禹和它接触的最为频繁,每每腾出闲暇,喂食、训练和野外活动都是亲力亲为,发自心里的喜爱这小家伙,因此他的声音、气味甚至走路的步伐都能被威廉第一时间识别出来,十分的熟悉。
狗的忠诚,如果是自小培养,通常就会伴随终生。它才不管你是百万富翁还是穷光蛋,一旦固定了这种主从关系,永远会用赤城热情相待,不离不弃。
另外齐雪莲也没撒谎,因为“威廉”继承了父母出萃拔类的优良血统,不但聪颖敏捷、活泼勇悍,尤其能分辨出很多人类的称呼和指令,甚至现在已经知道“威廉”就是自己的名字,智商爆表。卢禹对此喜不自胜,简直拿它当做了心头肉般疼爱,心想有自己这么牛逼的主人,只需假以时日,威廉早晚也是“狗中龙凤”。
栾玉婕把托盘一举,笑吟吟道:“小禹哥,刚才我收拾了一下仓房,你猜找到了什么?”
卢禹搂着威廉逗弄,讶异道:“是什么?”
“老物件呗!”栾玉婕道:“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还最后一次给你用过……”伸手抓起蓝布一角:“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嗖的一扯,托盘里现出一把老旧斑驳的头发推子。
卢禹眼睛一亮,脱口道:“呦,你还能把这玩意找到!”
栾玉婕得意的微笑,抄起推子道:“岂止找到,今天我还要再把失传已久的手艺展露一把!”
卢禹登时一惊:“干什么……你不会是想给我剪头吧?”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栾玉婕笑嘻嘻的凑近,不由分说,扬起大蓝布一兜,就围在了他勃颈上。
“哎不行不行,”卢禹登时慌了手脚:“玉婕,你的手艺是失传了,我这头发可一直长的好好的,千万别乱来,哥不想出家做和尚!”
栾玉婕咯咯娇笑:“谁说要给你剪秃头了,打个边吧,刚好让我练练手。”
“使不得!”卢禹伸手捉住她皓腕:“你瞧,这推子长满了老锈,齿子也都钝的发平了……就这样往我脑袋上招呼,那不成了老母猪进菜地——瞎拱一气吗?”
栾玉婕啐道:“去,骂谁是老母猪!我亲自动手,已经很很给你面子了……再说,这推子我刚才清洗过了,还简单的磨了磨,用起来没问题。”话音刚落,地上的威廉抬头嘶鸣,尾巴停止摇摆,眼神里闪过为难困惑,显然是不知道两位主人之间起了“争执”,它应该帮谁。
卢禹被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你看你看,威廉都懵圈了,快别闹了。”
栾玉婕撅起了嘴,正色道:“谁跟你闹了!从你回来我就观察过,这些年你的头型和发质没怎么变,应该还是半个月理一次吧?但是呢,你的左边额角凸出个小包,每次都是那里的头发长势快,既碍眼又碍事,就想着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卢禹的笑容渐渐消失,思绪一下子被拽回到过去。栾玉婕说的没错,从打上初中开始,他的发型基本就没再改变过,介于毛寸和和圆寸之间,看上去清爽利落,也易于打理。那个时候因为穷,卢禹是去不起理发店的,所以基本都是和卢岩两人每半月一次接受栾玉婕的“义务护发”,她怎样剪,哥俩就怎样任凭摆布。
久而久之,栾玉婕心灵手巧,仅靠一把手推子和剪刀,已然把这门手艺练的小有所成,成了远近闻名的业余理发师,像褚秀珍姐妹、栾占福、刘家哥俩以及左邻右舍不少人也都跟着沾过光。后来卢岩去了县城,卢禹出门飘荡,村里一连开了两家理发店,她便渐渐疏落了这门技艺,很少操练了。
卢禹记得很清晰,自己额角处有缕头发确实长势快,每每在两次剃头之间都要去找栾玉婕清理一下,只是这几年不知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营养相对均衡了,情况才有所好转。但要仔细观察,仍然能看出些微的不协调。
不想岁月如梭,十年间弹指而过……今晚栾玉婕又找出了那把旧推子,还半开玩笑要再“显露一把手艺”,卢禹睹物生情,心里像一下翻到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栾玉婕也读懂了他的神情,淡淡一笑:“放心,我虽然快把手法都忘光了,可额角那还是知道怎么弄的,其余地方不动。你现在是老板了,我是员工,哪个员工敢在老板头上动手动脚……”
下一秒,卢禹面色和悦,主动围好了蓝布,低声道:“玉婕,那就……再给我剪一遍吧,还按当年的标准来。”拧身背对她坐好,眼底却不知不觉泛起一层薄湿。
“呵呵,你确定?”栾玉婕不察:“不怕脑袋变烂菜地啊?”
卢禹洒然一笑:“只要是你的手拿着推子,我就不怕。”
栾玉婕不吱声了,也没有接上什么动作。因为背身而坐,卢禹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想放弃这次“重温旧梦”的机会,故作平静的催促:“你倒是快点啊,给老板服务还磨磨蹭蹭的。”
栾玉婕一声不响,但灵动的手指捋过他头发,慢慢绞动推子附上,咯噔咯噔的声音响起。
卢禹再度闻听手推绞动,那熟悉的感觉瞬间找回,和栾玉婕儿时的点点滴滴尽皆浮现脑海,只觉得心里平安喜乐、暖煦温馨,徐徐闭上眼睛,就像个做着美梦的孩子,哪还顾及脑袋会不会变成“烂菜地”?
这一刻,栾玉婕似乎也触景生情,动作轻柔缓慢,幽幽道:“小禹哥,我们要是长不大,永远像当年那样该多好!小时候我们盼着快点长大,可惜真长大了……我才发现烦恼越来越多,远不如那时无忧无虑。”
“傻丫头,”卢禹闭目微笑:“净说胡话。不长大,怎么能体验完整的人生?”
“哎,”栾玉婕叹道:“完整的人生活起来好累,还这么折磨人,有什么好体验的。”
卢禹想了想,说道:“有一次我坐火车,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也问过她妈妈这个问题。”
栾玉婕手上不停,歪头道:“她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她妈妈说,”卢禹道:“老天爷安排你来世上走一遭,不会单纯的叫你吃一辈子苦;也不会让你舒舒服服的享一辈子福,真正的意义……是想叫我们在这两者交替之间,悟透人生的真谛。”
栾玉婕诧异道:“交替之间?”
“对。”卢禹缓缓道:“她妈妈说,人活着最有意义那一刻,就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栾玉婕低声重复,手中的推子戛然止住。
“嗯,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卢禹道:“不经历苦尽甘来的人,就看不懂人生真正的风景。”
“切,”栾玉婕苦笑着自嘲:“我活到现在,倒是什么苦都吃遍了,唯独没尝到一点甘!”
“所以这就是你继续下去的意义啊。”卢禹笑道:“而且据我分析,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啊呦!”突然一声大叫,却是推子齿生锈滞涩,把他的头发硬生生夹下一小缕!
这下威廉先不干了,汪的一声吠,警惕的仰头张望,吓得栾玉婕手足无措,紧忙去揉他的后脑壳:“对不起对不起,哎呀……这真是的。”低头不住吹气,情急之下的一连串动作,就和当年弄疼卢禹如出一辙。
这么一来,卢禹的痛劲平缓,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玉婕,真有你的,今个提供了一套原汁原味的套餐服务,哪个环节都没错过!”
栾玉婕又窘又急,红着脸一推他脖颈:“你还好意思说!明知道我十年不动这玩意了……算了,不剪了!”
“哎哎哎,”卢禹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剪到一半说停就停……我顶着这副头型怎么出去见人?”
“噗!”栾玉婕忍俊不禁:“我看挺好的,还挺新潮的,就像……就像驴啃西瓜皮,哈哈!”
“你还笑!”卢禹横眉立目:“驴啃西瓜皮……那也不能就啃一条啊,必须得都啃完,快点的!”
汪!威廉在旁边附和着又吠了一声,颇有声援指责之意。
栾玉婕杏眼圆整:“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帮着他是吧?”
卢禹哈哈大笑,抚住威廉的头连连夸赞:“好狗好狗!不枉我平时给你买那么多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