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淅沥的雨声不时敲打着窗户,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寂寞。
窗外的微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给这间屋子带来一点微弱的光线,程启欣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白天在游乐场看到的那一幕又开始浮现在他的眼前——
“志雄不哭了!我们志雄是个男子汉哦!”
男孩母亲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耳边回荡。
渐渐地,那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中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志雄——不哭了,男子汉哦,不哭——男子汉……”
回荡在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但另一个声音却开始在心里出现并一点点清晰起来。
既像是清醒,又似乎是梦幻,当耳边的声音最终消失不见时,在周围无边的黑暗中,在窗外凄冷的雨声中,似乎无比遥远却又偏偏直达心灵的那个声音,程启欣终于听清楚了——
“启欣不哭了!因为,启欣是个男子汉哦!”
眼角有冰凉的东西滴落,那段久已未曾回想的往事,在这个下着凄清冷雨的冬夜,就这么不经意地再度浮现了出来——
程启欣闭上眼睛,脑海中有很多杂乱无章的片段一一掠过,这些零碎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在心灵上留下的痕迹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忧伤、不快乐!
能够清晰记起的,却只有五岁以后的事情了。
程启欣清楚地记得,他和母亲被赶出家门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大——只有五岁的他,和母亲一起站在大门口,无助地看着那扇高大的铁门在他们面前渐渐合拢。
之后,母亲用冰凉的手牵着自己,默默地离开了身后那所高大华丽的住宅。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敲打在他单薄的雨衣上,然后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湿寒的风肆虐着透过身体,让小小年纪的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一步又一步,漫天风雨中,一大一小两个孤单的背影,就这么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带着对前方不知名的恐惧,渐渐向远方行去。
湿滑的道路是如此漫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阵寒风吹来,雨帘遮住了眼睛,疲倦的步伐一个踉跄,单薄弱小的身体便跌倒在了泥水里。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跌中涌了出来,又累又倦的他,就这么趴在泥水中大哭了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弯下身来将他扶起,然后用轻柔却坚定的语气对他说道:“启欣不哭了!因为,启欣是个男子汉哦!”
程启欣记得的无比清楚,自那一次在雨中被母亲扶起之后,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自己都再也不曾哭过。
哪怕是——
自己面临死亡的恐惧的时候。
哪怕是——
母亲离开的时候。
纷繁的往事在夜幕中似窗外那密集的雨滴般,在心海中泛起层层涟漪,让渴望平静的心灵不得安宁——时间在慢慢流逝,尘封许久的记忆一点点被揭开。
当晨曦的清光透过窗栏照射进来的时候,程启欣终于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当叶晓菁再度回到程家的时候,即便是带着满心的犹豫和彷徨,她也在周遭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不对劲。
几天不见,程启欣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默了很多,在接触的时候,那股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冰冷之意,似乎又在他身上散发出来。
虽然叶晓菁不清楚这个新年里在程启欣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最好的就是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因此,只是简单地问候过,她便离开了程启欣的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收拾完带来的行李,叶晓菁便开始坐在椅子上发呆,昨天去关文翔家里做客的情形又一一地在脑海里浮现。
正像岳磊说的,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但当叶晓菁静下心来思索之后,却又不得不迟疑起来。
按照岳磊的说法,手术以及之后复健的时间,总共加起来大概需要半年左右。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一个最严苛的问题摆在自己的眼前,那就是钱!
倘若自己在超过半年的时间内没有任何收入,那就意味着在这一段时间内,姊姊的收入必须负担起她们全部的生活费用以及负债,更不必说还有术后复健与疗养的费用了,这对阿姊来说,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并且,更严峻的问题是,手术后恢复正常的她,真的能够找得到一份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吗?
在给程启欣当助理的这段时间内,叶晓菁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了一些公司运营方面的情况,只有职校毕业的她,真的会因为身体正常就被聘用么?
想到此,叶晓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但是,厚着脸皮继续给程启欣当那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小助理,好像也很说不过去啊!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叶晓菁的目光转到书桌上,那上面还放着几本自己没来得及看完的经济学方面的书籍,她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本来,随意翻了翻——
不经意间,一张纸片忽然从书页中掉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叶晓菁捡起纸片,这才赫然发现,自己捡起的,居然是半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美丽恬静的女子正在那里微笑。
叶晓菁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女子,忽然间微微一怔,这个女子,自己以前好像见过?
赶忙打开书页翻找,果不其然的,在那本书中的某一页,又找到了另外半张男子的照片。
这一张不知被谁撕成两半的照片,正是叶晓菁第一次在程家图书室里找书时,无意间发现的那张。
从书桌的抽屉内找出胶水,叶晓菁仔细地将这两张破碎的照片重新粘合在一起,不久,一张完整的合照便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手轻轻抚过带着些毛糙感的照片,看着上面显得无比和谐的二人,叶晓菁轻轻叹了口气。
撕掉这张照片的那个人,应该是程启欣吧?
自己和姊姊因为贫穷,之前的大部分人生都过得相当艰难;然而生在豪门的人,竟也并不是事事如意,想到此,叶晓菁无意识的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少爷他,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