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日子说漫长也漫长,说过得快也真是过得快,眨眼一天就感觉“嗖”地一下不见了,让人诧异时间的神速消失。
一间普普通通的宿舍,面积不大,放置了五张铁架床,每张都是上下铺,可以睡两个人。门一打开满眼都是成排的铁架子,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中间只留出一条可供人转身行走的通道。这些排列密集的铁架床,在打开门的瞬间,毫不客气忽地一声便冷冰冰地闯至眼前,压迫着人视觉神经的同时,所有的铁架床像是同时在炫耀着什么,又像是在呐喊着什么。
不管如何,这五张上下铺的铁床,总共十个床位,现在都是各有各主,它们安安静静地在宿舍里沉默了一天,晚上下班后迎回了它们的主人。十个女孩陆续返回宿舍,本就拥挤的小小空间顿时又满满腾腾地多出了几分喧闹与活力。
“我的毛巾被谁拿乱了?”
“是谁又乱动了我的梳子啊。”
“刚买的香水,要不要试一下”
“真累,赶紧洗澡睡觉啦。”
“今天隔壁车间的那个帅哥和你说什么啦?快点老实招来!”
十个女孩唧唧喳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们现在显然异常轻松,有说有笑地准备轮流洗漱后上床休息。
“吴丽丽,你怎么那么安静呢?”
柳梅芬和吴丽丽难得分到了一间宿舍,而且是上下铺。本想溜回上铺的柳梅芬发现吴丽丽静悄悄地靠在床上,不由心生好奇。
“没什么,看会书。”
吴丽丽轻轻做出抬头的动作,却没有真正抬起头来,显然她手捧那本厚厚的书,已经让她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书呀?这么入迷。”
梅芬索性不上自己的床了,轻手轻脚地滑到了吴丽丽的身边,和她紧紧挨在一起。
“好书,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来,让我给你读一段。”
吴丽丽的双眼亮晶晶的,展开书本,开始小声地诵读起来——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每天都有发生许多变化。有人倒霉了,有人走运了;有人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抛弃某些人。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欣喜地降生到这个世界,同时也把另一些人送进坟墓。这边万里无云,阳光灿烂;那边就可能风云骤起,地裂山崩。世界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变化时缓慢的。今天和昨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明天也可能和今天一样,也许人一生仅仅有那么一两个辉煌的瞬间——甚至一生都可能在平淡无奇中度过”
梅芬仔细地听着,她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真的如同书中所说般平淡无奇,但这有什么不好吗?她说不上来,只是书中平静的叙述再加上吴丽丽在耳边轻轻的诵读,她觉得有种莫名的情感在心中盘旋流动,是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吴丽丽慢慢地读了一段,瞟了梅芬一眼,见她也变得安静起来,恍如在沉思,就接着往下读起来:
“不过,细想起来,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因此,大多数普通人不会像飘飘欲仙的老庄,时常把自己看做是一粒尘埃——尽管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幸亏人们没有都去信奉‘庄子主义’,否则这世界就会到处充斥着这些看破红尘而又自命不凡的家伙。
普通人时刻都在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
“写得真好。”
梅芬轻叹一声,把手搭在了吴丽丽的肩头,两个女孩都沉默起来。
“丽丽,你那么喜欢看书,又看了那么多好书,你真了不起。”
“也没什么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翻翻书让自己的这里动起来。”吴丽丽调皮地用手一指自己的头部,“免得年纪轻轻就里面生锈,到时丢也不能丢,用也不能好好用,岂不更让人糟心。”
“想不到丽丽你还如此幽默,以前还真没发现。”
“你哪里是没发现?你的注意力都被程双俊那小子吸引过去了吧?话说他可是真心喜欢你,追你恨不得上天入地都不皱下眉头。”
“别乱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谁乱说了呀,听说程双俊的父母已经在当地为他找好了一份工作,而他居然不去,巴巴地和我们大家一起被送到这东南西北都不分清楚的地方来,还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吴丽丽,你再瞎说我可要动手了。”
柳梅芬被吴丽丽说的心中一阵阵紧张,她也看出来程双俊对自己似乎特别殷勤,但谈到别的,还真没多想。猛然间吴丽丽这么一说,梅芬觉得又羞又乱。她握紧了粉拳,在吴丽丽的额前晃了几下。
“哼哼,到时这里可就不是生锈那么简单,开花都是有可能的。”
“好啦好啦,怕了你,我们的女中豪杰,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吴丽丽笑嘻嘻地拉过梅芬的嫩拳,放在自己的肩上。两个女孩半拥着靠在一起,享受着这离乡不知多远的一丝温暖,静静地谁也不说话。
“其实我不单喜欢看书,也喜欢随手写一写东西。”
吴丽丽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仿佛自天边传来。
“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我并不想自己的生活一直普通。我也想有我自己的精彩,哪怕没有,也要努力之后才知道真的没有。那时我可以无悔自己的努力和人生。我每天不管多忙,都坚持写日记。”
吴丽丽一边说,一边起身翻出了一个大本子。
“看,这么大,这么厚,拿在手里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变得有份量了些呢。”
梅芬静静地看着吴丽丽,她突然感觉这个她以为熟悉的女孩子,此刻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她不曾见过的光彩,这光彩闪烁着,让她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竟然有了响应,她觉得喉头发干,想对吴丽丽说点什么,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我还偶尔胡乱写些诗,读一篇给你听吧,不许笑话我哟!”
吴丽丽从床边另外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精致小本子,在翻开的那一瞬间,梅芬瞥见了封面上的图案,那是两片粉色的树叶,叶尖向上,错落着叠放在一起,两片叶子呈现出优美的弧度,恬静而又雅致。
耳边,吴丽丽的声音带着几许不属于她年龄的沉厚,淡淡飘来:
不是所有的季节
都成为收获
不是所有的回忆
都走向爱情
像一片落叶
无数次徘徊
以为拥有了大地
就拥有了全部
最终转身时发现
满满的爱
注定起起落落
寻不见
飞翔的天空
而梦
在远远的梦里张望
眼泪散去香气
一朵洁白的花儿
成为谁怀抱里的呐喊
那全部的春天
“丽丽,你真的好有才。”
“是吗?”
吴丽丽轻轻掩上笔记本,放回床边,并用床单慢慢盖起来。
“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一次曾经鼓起勇气,把自己的一首诗作寄给一家杂志。”
“是吗?结果呢?”
“没有结果。编辑后来回信了,当我兴奋地拆开信封并急切地后,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录用发表的通知。”
“啊?那是什么?”
“人家只是礼貌地告诉我,诗作不予发表。”
“为什么呀?”梅芬焦急地看着吴丽丽,她实在想不通这么好的诗,为什么杂志不发表。而她在一些杂志上看的诗,虽然看上去很美,但根本就是不知所云。
吴丽丽的诗作,虽然有些稚嫩,但最起码,梅芬不单听到了诗意,也听到了诗意。是的,第一个诗意是诗的韵味,第二个诗意是诗的内容。
梅芬觉得,自己以前所读的那些自诩为现代诗的,甚至所谓现代朦胧诗的,似乎是有第一个诗意的,但其实什么也没有,离第二个诗意远而又远。比较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吴丽丽的诗。至于问多点为什么,她一时还想不出来里面更深的东西。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编辑说我的诗作清新,但不适合他们发表。”
“这样啊,真是好奇怪。那也没什么呀,你的诗写的那么好,坚持写别放弃,总有发表的时候,到时我们中间可就有一位大诗人了。”
“梅芬,谢谢你。和你说话我觉得很开心。”
“喂,你们两个新来的,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那里叽叽咕咕又咕咕叽叽,还真以为自己是鸽子吗?”
正当梅芬和丽丽沉浸在诗的天地里时,对面的床上有人冲她们喊了一嗓子,瞬间引来一阵轰笑,也把她们俩拉回现实。
“喂,你们谁见过像我们这么大的鸽子?”梅芬笑着从吴丽丽的床上下来,伸开双手转了一圈。
“好吧,不管你们是不是鸽子,现在都该准备睡觉了。”
“是是是。”
梅芬尖声尖气地应着,然后向对面的床一鞠躬,模仿着报幕员的语调说道:
“下一个节目,睡觉,请大家欣赏。”
宿舍里又是一阵轰笑。showContent("166756","366667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