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板定定地看着坐在面前的田大壮,心里想起的,却是她的哥哥。
每次想念哥哥的时候,马老板就会静静地一个人去到外面的商场,买一身精心挑选的衣服回来,那是给哥哥买的衣服,按着记忆中哥哥的体形身高,揣测着哥哥喜欢的样式,一套套地往家里搬。
那些衣服,整整齐齐地全部收在一个特别的衣柜中,越来越多。
打开衣柜,马老板就会感觉到哥哥就在身边,仿佛从来不曾远离自己。
仿如当年,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走到哪儿,后面都会跟着她那傻乎乎的哥哥。
哥哥为了她的花裙子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她,现在要为哥哥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让哥哥穿着它们,每天都精神帅气。
看着傻呆呆坐着的田大壮,马老板暗暗在心底告诉自己,以前都是哥哥保护自己,现在哥哥又一次来到她的身边,化身成比她小的弟弟,就是为了让自己照顾他,保护他,如同当年他照顾她,保护她一样。
世界上没有偶然的事,无意中撞上这个憨呆壮猛的小伙子,就是哥哥重新与她在茫茫人海中再一次神奇的相遇。
他改换了名字,却依旧是曾经的容颜,神情举止一如昨天。
马老板多想在田大壮刚一进入工厂时就拥他入怀,温柔地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喊他弟弟。可她强忍住了自己。她一次次对自己说,别急,慢慢来。
再也不能容许任何差错夺走他了。
她一心一意地想要让田大壮牢牢地跟在自己身边,再也不分离。
为了这个目的,她这段时间一直没闲着,一边悄悄观察这个新来的弟弟,留意他的品性为人,一边处处关照,一点一滴地建立和田大壮的关系。
现在,她更加确认,眼前的人她绝对不会看错,这个憨厚踏实、体形壮猛的大男孩,就是她化了妆的哥哥,只是刚刚转了身,又因为不舍,换了一个身份来陪伴她而已。
如同那熟悉的躲猫猫,不过,哥哥和她的躲猫猫游戏,躲的久了一点,仅此,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终究是回来了,看,就穿着她亲手为他挑选的衣服,真的像她想的那么合身,那么精神。
她马厂长还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幸福呢。
“大壮,你兄弟姐妹有几人啊?”
“除了我以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我们总共兄妹二人。不过,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妹妹没长成,早早就没有了。听我妈妈说,我妹在的时候我很疼爱她的,可惜我那时太小,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提到自己的妹妹,田大壮有些伤感。
马老板心里却是一阵惊异,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自己没有了哥哥,而眼前的这位刚好没有了妹妹。
现在,上天安排她和他相遇,失去哥哥的得回了弟弟,失去妹妹的找到了姐姐,真真是妙啊。
“大壮,你一个人在南方打工,也没什么亲人在身边,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看成是你的姐姐。”
田大壮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他呆呆地看着马老板,揣测她说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觉得我当你的姐姐不行吗?”
“不是,不是,只是刚刚想着我是打工仔,您是大老板,那样太高攀了。”
“是亲人,就没有什么攀不攀的。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从我来的时候就感觉您一直在方方面面照顾我,关心我,您真的是对我太好了,叫您姐姐是我巴不得的事。那我以后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喊您马姐了。”
马老板本想告诉田大壮,让他不必如此区别对待,人前人后可以一样喊她马姐,但想想还是遵照田大壮的意思,先让他适应一段时间,再巩固巩固关系,无疑是更好的安排。
“不过我可不能喊你田弟,别人不清楚还以为我在说田地,我直接喊你小弟吧。听着,马姐不是白叫的,除了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等下我再送你另外一身衣服,马姐一定会把你这个小弟打扮的帅气十足的。”
“那恭敬不如从命,就谢谢马姐了。”
“谢什么谢,姐姐给弟弟买东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马姐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一边想着什么时候田大壮能在喊她的时候去掉前面的“马”字,就单单喊她“姐”,那该多好啊。
比起马厂长此刻的心情,田大壮也是同样无比开心。一个人在外面漂来荡去,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游子的心情,现在,他居然凭空多了一个姐姐,怎么不让他意外又惊喜?他自小家境贫寒,但身为独子,他还是享受到了父母不少的疼爱。
哦,不,他还有一个妹妹,但那个妹妹只存在于父母的记忆中,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关于那个在父母谈话中偶尔被提及的小不点,他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跌跌撞撞,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像有块强力的橡皮擦,在他的脑海中涂抹成无法还原的大片空白。
进入马老板的螺丝厂后,田大壮处处感受到马老板的特别关照,他时常困惑马老板这个以前并无相干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这种好有时会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不功不受禄,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到底马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但她显然又对他一无所求,而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马老板如此煞费苦心的。
没错,自己有强健的好身板,但这年头卖力气的打工仔街上大把。论学历,自己并没入在高等学府里镀过金;论头脑,自己真的是呆头呆脑;就是外表长相,也不像自己的同学程双俊那样清秀帅气,风度翩翩。
没钱,没名,要后台没后台,要前台没前台。
既然如此,马老板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现在,田大壮仿佛明白了,马老板把自己当成了亲人。田大壮虽然搞不清楚世界上这么多人,打工仔这么多人,这间工厂里也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马老板偏偏挑中了自己。但心灵不会撒谎,马老板的一举一动都透出她深深的关爱,这是装不出来的。
虚伪的演技可以一时奏效,但时时奏效,却是天方夜谭。
只有真,才会时时显示为真。以假为真,总是破绽百出,早晚露出马脚。
田大壮本来就是一个憨直纯朴的大男孩,他的心灵,此刻被马老板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完全淹没了,田大壮心甘情愿地沦陷,全然不加抵抗。
仿如一片干旱荒芜的土地,遇到了另一片干旱荒芜的土地,他们时时刻刻切慕思盼的风雪雨露没有降下,但他们却在相拥的那一刻成为彼此的甘霖。
马老板交给了田大壮一个袋子,里面有她刚刚装好的另一套衣服。至于田大壮换下来的那身衣服,马老板说看起来也穿的差不多了,直接替他扔掉算了。那些一直填塞在衣柜里的衣服,现在终于等来了它们的主人。随后,马老板开车把田大壮送回了工厂。
走过保安亭的时候,坐在里面的正好是田大壮第一次来工厂报到时遇到的那位保安大叔,他惊奇地看着田大壮,一开始竟然没认出来。
“哟,是大壮啊。呀,买了新衣服呢,穿上恁精神,差点没认出。”
田大壮上班时间就是穿工厂提供的保安服,下了班也全不讲究,奉行便宜够用的原则,款式颜色什么的还真没太在意过。话说回来,就是他自己想在意,来南方闯荡也没挣到什么钱,还真在意不起。今天晚上知道马老板叫自己过去搬东西,他更是特意翻出了一身破旧的衣服,有模有样地穿上,想着弄脏了也不心疼,反正回来洗洗就好,真洗不好丢了也无所谓。
结果,衣服真的是丢了,却不是自己丢的,也不是因为弄脏了洗不干净,而是马姐送了他一身新衣服。
低头看看自己,果然,这身衣服有型有款,和自己的身形相得益彰,难怪保安大叔说他差点没认出,外观风格和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判若两人。
田大壮也不多做解释,冲保安大叔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眼尖的保安大叔立马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认出那是装衣服的袋子。保安大叔更加惊异的合不拢嘴。
“我说大壮啊,你莫不是转性啦?以前没见你怎么舍得穿,怎么现在新衣服一套一套不花钱似的?噢噢噢,我明白了,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女娃子,现在开始谈朋友了吧?”
“对呀,大叔,您看的真准!我就是先把自己准备妥妥的,好等着您哪天大发慈悲,介绍个合适的女娃子呢。”
田大壮心情无比畅快,嘴也不知不觉顺溜起来。保安大叔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正想再说点什么,田大壮已挥手走开,留下保安大叔看着他的背景笑眯眯地甩了一句:
“这个瓜娃子,敢情是戏弄我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