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通一开始还矢口否认,抵死表白喊冤说他什么也没做,反复强调自己老老实实在工厂只知道打工,并且还是一个老员工。
警察冷冷一笑,并不知他废话,直接指明现在已经追查到了作为废品变卖的几袋赃物,劝他迷途知返,不要一条错路摸黑走到底,顽固抗拒对他什么好处也没有,早点坦白从宽才是正道。
马文通听到这里,仿佛鼓胀的皮球扑哧被扎了一锥子,彻底失去了底气。
在被带进警察局之前,马文通还心存侥幸,虽然有点惧怕,但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料想警察局现在还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什么关键线索,只要他嘴硬心坚,不信警察还能拿工具撬开他的石心钢牙。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鬼才信。事实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只要自己所有事情一概不说不认不知道,妥妥的三个“不”,警察也不能无中生有,最后还不是会乖乖放了他?我勒个去,怕他个球!
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怕,那是因为算定警察奈何不了他,没想到现在得知人家已经关键证据在手,他便再也撑不下去,心理堡垒稀里哗啦迅速崩塌,自行瓦解,墙倒都不需要众人推。
接下来马文通开始无所顾忌,眼睛里消散了所有的神采,问什么说什么,一如拉线木偶般,相当配合。
让警察大跌眼镜的是,马文通只是一个小喽罗,据他供述,他不过是一个普通打工者,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从工厂大肆偷盗五金料的。
退一步说,即便他有那胆气,也没那条件。工厂的所有原料都有专人保管,从领料到进入车间,步步有据,哪个环节出问题都很容易追查得到相关责任人。
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找不到没有漏洞的管理,机器还会出现故障,计算机程序照样会有排查不完的bug,天衣无缝仅仅是理想中的状态,也是状态的理想。
五金料的管理也是如此,只要功夫深,总能发现可钻的孔,就荣飞五金螺丝制品厂的原料管理而言,理论上最容易得手的环节有两个,一个是库房,一个是车间现场,所牵涉的职位相应的是库管员和车间生产主管。
库管在账目上动动手脚,好料变坏料,有料变无料,谈指间的事。至于车间生产主管,因为抛开原料中难以消除的残次品,还有生产中的折损率,等等,想要克扣原料也并不是很难的事儿。
马文通既不是库管,也不是车间生产主管,所以指望他来弄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但他不可能,总有人可能,利益当前,帮手和主谋的团伙很快形成了。
这给了警察们一个大大的surprise,惊喜万分,本想着只是普通的盗窃事件,看来后面的鱼还不小。
但当警察追问这个神秘的幕后人是谁时,马文通开始了沉默。
几番连环问话后,马文通道出了自己沉默的原因。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惶惶不安,惊恐说了之后的后果。
如果他马文通因为这起案件被判了几年牢,倒也不用惧怕。但现在马文通并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坐牢,假如因为他的“坦白从宽”,警察大度地放了他,那他反而会很惨。除非他从警察局出来后直接走人,远远离开这个地方,永不再回。
如此忧虑担心恐惧,自然是因为马文通深深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他直言不讳地供述,幕后人性格凶暴,在工厂里面握有一定权力,而且和当地的小混混多有来往。
所以,胆敢将他揭发出来,那他马文通被暴打个七荤八素都算是轻松的,说不定会因此缺胳膊少腿弄个半残,甚至莫名其妙从地球上消失。
马文通交待自己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说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如果警察真要他说,就要给他一个保证,保证他马文通的人身安全,保证他要么被顺利地关进牢去,要么平平安安地从这个地方从容离开。
警察看着瘦脸尖下巴的马文通,因着焦虑和恐惧,他此刻神情慌乱,像个突然找不到家的孩子。
尽管警察心里满是不屑,想着一个小小工厂的管理人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然而对于警察来说不是问题的问题,对于马文通来说可能就是天大的事,他的恐惧和担心显然是真实的,这点无可怀疑,所以最终警察还是同意了马文通的要求,让他放心交待。
“王文斌,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指使的,我不过是执行了他的意思,充当一个摆在明处的棋子而已。”
马文通费劲地吞了一次口水,喉结困难地蠕动着,声音听起来飘渺无比,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在最终到达目的地之前不知经历了多少万水千山,变得模糊低沉。
“王文斌?这个人是谁?也是和你同一间工厂吗?”
“是的,他在我们公司手握实权,担任车间生产部主管之职,业务熟悉,精明能干,所以马厂长提拔他当了管理人员,平时我们都喊他王主管。”
“说说你们作案的细节经过吧。”
“两年多以前,王主管有一次主动找到我,嘘寒问暖,让我很是感动。”马文通边说边眯上了眼睛,思绪随着回忆飘到了从前。
“那时我刚在工厂打多一年多吧,一个人进入这间工厂,身边也没有什么老乡和朋友可以走动,平时都觉得挺孤单的。我每天的时间都拼命上班工作,下班了有时也会想着如何能把手上的活儿做得又快又好。而之所以如此努力,考虑的原因是一来可以多赚工资,二来可以让我排遣心头的寂寞烦恼,当我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时候,其它的事情就不会想那么多,甚至没有时间再去想。”
“王主管找你就是为了关心你吗?”
“当然不是,现在想想,他当初找我聊天,装出一副非常关心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取得我的好感和信任。刚刚也说过,我那时初来乍到还不久,身边没有亲人朋友,王主管突然对我示好,让我真是受宠若惊。哦,对了,他那时已经是主管了。”
“后来呢?”
“后来我和王主管就渐渐亲近起来,慢慢把他当成我的朋友,心里真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居然能遇到一个对我如此好的管理人员,主动和我交朋友,常常关心我。有一天,王主管问我每个月拿那么一点工资够花不,能养得起自己不,能每个月存下一些钱不,存的钱将来能够娶下一个媳妇不,我回答说当然不能啊,就我赚的那点钱,每月养活自己还成,至于存款和娶媳妇,只能梦里实现喽。”
“王主管有什么表示吗?”
“他就问我想不想多赚一些,早点存上大钱,早点回家盖上房子,娶上媳妇。我说当然想啊,只是自己一没有学历,二没有背景,三没有技术,上哪去多挣钱呢?王主管跟我说,赚钱的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让他和我是好哥们呢,包在他身上了。”
“你当时没怀疑什么吗?”
“如果是别人,我可能还会怀疑,但是从王主管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怎么会怀疑呢?何况他又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是毫无防备地接受了他给你的赚钱建议?”
“是啊,有钱赚谁不动心啊,再说我当时真是啥也不知道。王主管告诉我说厂里每月生产总会有很多报废的五金料产生,这些废料工厂毫无用处,收集起来最后都是当垃圾丢掉的,但是其实这些五金料有比垃圾堆更好的去处,那便是废品收购站,在那儿,废料也可以卖钱,并且价格还很高。
王主管说他在车间是管理生产的,有权处理这些废料。现在,如果我愿意,每月出点力气,把这些废料拿到收购站卖掉,就很容易赚许多外快了。当然,因为废料要经过他的安排允许才能离厂,所以公平起见,他会每次从售卖废料的钱中抽取一部分。
其实这点他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怎么说人家也是管理,能有五金料卖全是他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帮忙跑跑腿而已,能拿到一点辛苦钱就很满足了。”
“你就这样容易相信王主管所说的一切话吗?”
“是啊,从来没有怀疑过。王主管告诉我,之所以每次找我去卖五金废料,一则是因为他和我关系好,信得过我,二则也确实是他看到我每月赚的那么少,于心不忍,想让我多些收入,三则嘛,王主管说他虽然权力在手,但有些事他做还是不方便,比如卖五金料这类事,如果他自己做了,别人可能会说闲话,说他以权谋私,把厂里的五金料拿去卖。事实上那些五金料根本就是废料,本来就是被丢掉的,但他王主管总不能别人问一次,就解释一次,那也太麻烦了,而且即使他有足够的耐心解释,别人也未必肯信,所以这样的事找我做更加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