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徐有利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耳边七嘴角八舌地有人乱喊着:
“看,他竟然哭了。”
“哇,他的那里好白,好像是透明的呢。”
“哎呀,好像有点不一样,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小草在生长?”
“好看有什么用,那么小一点,小,小,小……”
正在小伙伴们围着他们的战斗成果又哄又喊时,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有人叫道:“老师来啦,快散快散!”
慌乱中有人推了一把徐有利,“别愣着呀,快穿好衣服。”
慈眉善目的老师慢条斯理地走进来时,小伙伴们早已各归各位,只剩下徐有利一个人还有角落狼狈地做着最后的整理动作,他心里很盼望老师看出什么苗头,然后好好整治一番那些刚刚对他伸出虎狼之手的坏学生。
是的,那些学生真的是坏到了极致,一直以来他那么小心地防守着躲避着,最终却还是在劫难逃。
哪怕老师不追究到底是哪几个学生,就那样当众严厉地训斥一下,也是好的呀,起码他还可以稍稍找到一些心理上的平衡,以及,秘密被肆意侵犯后,那残留不去的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可是,并没有。老师眼光缓缓扫视了一番教室后,在看到他的狼狈和无助后,竟然没有一丝该有的惊讶,以及,出于老师对学生应表现出的,一份自自然然的关心。
或许,在老师的世界里,他的扫视只是某一种上课前的仪式,一种例行的仪式,在这种带有无上权威的仪式中,老师所的,并不是芸芸众生,而是确认他上课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够有序完成。
这让徐有利非常失望,心里的屈辱感更加深了一分。他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整节课中,明明看到老师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异常怪异地就是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这天晚上,徐有利回到家后,母亲发现了他蔫头耷脑的样子,正想说句什么,被父亲拦住了。
“兔崽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又闯祸啦?要是老师或学生上门告状,小心老子剥掉你的皮。”
“别吓着娃,他平时在学校里从来没有闹过事,不能这样说他。”
“他要是块的料,天天供着他我都情愿,可你瞧他那没出息的样,成绩从来就没好过,就他这样子,将来长大了难道要喝西北风啊?”
“好啦好啦,少说两句,娃刚回来,水都没喝上一口,你就这样劈头盖脸地训他。”
“你就别护着他了,哼,慈母多败儿,总有一天有你哭的。”
徐有利的父亲一脸怒气,看也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母亲趁机拉过徐有利来,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哎呀,你怎么头这么烫,你发烧啦。”
徐有利只感觉自己浑身酸软,似乎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什么强大的怪物瞬间抽走了,不过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他不想让她过度担心。
“没事的,我可能有点累,喝点水,睡一觉就会好的。”
母亲看徐有利这样说,伸手又再次摸了摸他的头,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娃呀,你也莫怪你父亲这样凶你,他也是为你好,咱们家这么穷,你不好好,将来可指望什么呢。”
徐有利看着母亲一脸的愁容,心里很是难过,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娘,别担心,我长大后一定能养活自己的,我还要给你们养老呢。”
母亲一把搂过徐有利来,“乖娃,娘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就已经很开心了。快点,去喝点水,等会晚饭时多吃点,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会好了,咱不给医生赚我们的钱。”
可是第二天,徐有利并没有好起来。
他坚持着不让母亲去给他找医生,不就是发点烧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又不会死人。而且,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为什么会发烧。
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徐有利才软软地下了床,回到他的校园。
在内心深处,徐有利此时无比抗拒到学校里去,那是一个让他蒙羞之地,从以前的在课堂上当场排泄,再到现在被人无比残暴地褪去最后的底限,每一件,都让他不堪回首。
可是,不到学校里去,他又能干什么呢?这样小的年龄,出去打工是不现实的,而不出去打工,他天天呆在家里,也不能帮忙家里做什么事,还要天天面对父亲那满是责备的目光。
徐有利当然知道父亲的一番苦心,可是这样的苦心是一份沉重的担子,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很想让父亲换一种态度,如果可以。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父亲与他,永远是一人一方,中间是稀薄的若有若无的关切,这关切在一连串的盼望和失望间来回摇荡,是的,父亲总是恨他不成气候,可是在这样的恨背后,他能感觉出父亲对他是有所期望的。
不过,他达不到父亲的期望而已,是他让父亲一次次在失望。
所以,纵然有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徐有利还是乖乖地拿起书包,踏上通往学校的那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
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上,有人适合,有人不适合,适合的人,沿着所铺成的台阶,可以一路高升,欢天喜地,而不适合的人,天生唯一的使命,就是陪着那些适合的人一起开跑,作为他们的背影,并让他们所取得的成绩,更加引人注目。
而令人恼怒的是,到了上学的年龄,不管你欢喜还是抗拒,进入校园都是必然的。
对于徐有利而言,他当然也不能例外。
一切又正常开始,没有人在意他这两天为什么不来上课,更没有人为着前几天的事对他赔一个不是。
对那些永远欢乐的小伙伴来说,过去了的事,就是过去了,他们最不缺少的,就是新的快乐,以及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