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大师傅为着他和师娘,而心里一次次庆幸不已。
目前的状态,已经非常好,不可能有比目前更好的状态了,如果他怀着侥幸再往前跨出一步的话,可能会很美妙,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转眼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样的想法和处理措施,有时让食堂大师傅自己都感到意外——或许,随着时日的流逝,不单是他的技艺在慢慢成熟,随之一起成熟的,还有他的心性——比起以前那个冲动的毛头大男孩,他正在悄悄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像师傅那样,看起来平时默不作声,但心里事事有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甜言蜜语,但总是为着师娘的好处。
在这个家里,食堂大师傅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他发现师傅的最大的好处在于,他已经为师娘做了太多太多,可是,竟然他本人不觉得——师傅认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或者说是一个作为男人的人,应该为自己的婆娘做的。
因此他做了这些,只当是他的义务,他的本份,全无可以夸耀或者骄傲之处。
他的编织匠师傅,当有人到家里来买东西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价格公道,从不虚喊价格。
在这点上,师傅并没有说太多,但师傅已经把该说的,融入到每天的生活当中,一点一点展示给他看。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师傅还对他那么好,好到令他感动。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也是他应该努力要成为的男人。
这不是说自己的父亲不够好,只是随着食堂大师傅心智的成熟,他知道父亲的好,是一种他无法亲近的好,但师傅,就是不一样。
只是食堂大师傅不知道,为了成为这种真正的男人,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长到他自己都看不到终点究竟在哪里。
而且食堂大师傅还慢慢地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原来并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般光鲜,那般充满了种种的欢乐。
在那个极乐的入口背后,世界很大,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
比他当孩童的时候,所遇到的问题,要多到不知多少倍,每一个问题都有可能是又大又难,还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彼此挽结,彼此纠缠。
可惜,在没有跨过那个点之前,他眼中只有成人世界的好处,却完全看不到成人世界的难处。
那么,他现在算是跨越了这个点了吗?如果没有跨越,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多地能感到到成人世界里面的风景?如果已经跨越了,在他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可不可以随时退回到从前?
没有人告诉食堂大师傅这些答案,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去学校里面问老师吗?可是老师教给他的,从来都是书本上的东西,书本以外的东西还有那么多,老师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
再说,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并不那么好好学习,现在离开了学校,却又想着去问老师,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是讽刺他以前那么不爱学习,讽刺他只有在遇到问题时,才想到以前学习的重要?讽刺他所遇到的一切,只有在面对如此血淋淋的现实时,才想到这一切都是作为他以前种种懒惰贪玩的惩罚?
世界上可曾有人,因为在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以前,提前看到了这一切,并踏踏实实地学到了教训?
也许有,但这个人,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通到和身边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只有当现实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懂得去思考,也才从中学到了原本就应该做的一切——代价如此的大——他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都无法避免,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双手奉上这必缴的“学费”。
印象中,在后来学艺的日子里面,发生了一件让他极为难忘的事件,这件事,当然是和师娘有关的。
记得那天,刚好师傅出门,师傅的女儿也刚好去了学校,还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了他和师娘。
对于这样的时间,食堂大师傅向来是心里惴惴不安的,既想着要发生什么,又怕要发生什么,他一贯以来的做法是躲起来,或者找一个什么事情去做,比如像模像样地在那儿编东西。
食堂大师傅幼稚地以为,当他不出现在师娘视野里面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那一天也是如此,师傅虽然走了,但是编织匠的家里,永远是不缺编织活儿的——食堂大师傅本想自己起头去编一件什么,打眼一看,师傅做的一个篮子还没有完工,篾条斜斜地向各个方向伸着,像是一朵盛开的竹花。
食堂大师傅毫不犹豫地把这件编织中的东西拿到自己面前,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让自己有些骚动的心慢慢平静,然后动手编织起来。
现在,这样的活儿已经难不住他了,篮子的形象,他尝试去想着在师傅的脑袋中是什么样子,自己想的和师傅想的,又会有什么不同。
他发现这两个篮子的形像,可以轻易在自己头脑中拼合,然后一点一点地,在他的手下“复制”出来。
能和师傅一起,合作编织一件东西,这在以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谁能相信,而今他竟然能如此有模有样地完成?
想着这件竹编的篮子,有一天会被某个买主买走,那个买主并不会知道,小小的篮子后面,竟然是师傅和徒弟合作的身影——买家看到的,只是一个完工的竹篮——和他或者她以前见过的竹篮是一样的,只是他或者她觉得这竹篮的用料和手工,都更好。
这样想着的时候,食堂大师傅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几许自豪,人也渐渐沉入到编织的活儿当中去。
正在食堂大师傅专注于编织中时,突然听到喊叫他的声音。
家里只有他和师娘,不用想,没有旁人,只有可能是师娘在喊他,可是这个时候,师娘喊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