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大师傅的父亲和母亲,对儿子开一间编织作坊的期望,因为长久地等待,而无可避免地趋向了凋零。
一朵花,不可能永远地盛开;一颗心,也不可能永远地保持着高度热情。
父亲母亲不是不相信他们宝贝儿子的手艺,可是儿子不想做个编织匠,他们总不能绑架他来做。
一年又一年的等待,让食堂大师傅的父亲和母亲,终于冷静下来,看明白儿子的真正用意,也开始慢慢丢掉不切实际的期望,转而去认真思想儿子身上,真正需要他们操心的其他事儿。
对于食堂大师傅的父亲和母亲来说,他们现在觉得儿子不能这样一年两年在外面飘下去,这简直比儿子不去从事编织的行当,可怕不知多少倍。
外面是遥远的,也是令人担忧的,以前这种担忧和遥远,和他们可以完全没有关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亲人在那儿,还是至亲至近的人——儿子。
父亲母亲只能一边每年望眼欲穿地苦等着儿子回来团聚的那几天,一边在考虑着对策,想着用什么样的招儿,才能又留得住儿子的人,又留得住他的心。
考虑了不知有多久,比较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最终父亲和母亲的意见达成一致,赶紧给儿子找个媳妇。
只要家里有个女人,不怕拴不住他的心。
经过一番物色,父亲母亲筛选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未来媳妇人选,并在一次儿子回来团聚时,赶着节奏,让儿子去相了亲。
结果让他们很为满意,儿子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的挑挑拣拣,各种不顺眼,算是当场点头认可,于是这门异乎寻常顺当的亲事,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定了下来。
转了一年,这件被众多乡里乡亲都觉得门当户对的一桩亲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举行了热热闹闹的仪式,眼看着小夫妻俩眉眼带笑地被簇拥着送入新房,父亲母亲的心里,比谁都满足。
这可不是找了一个媳妇那么简单,对于食堂大师傅的父亲母亲而言,这门亲事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使命——留住儿子的人,留住儿子的心。
他们不行,他们说不动儿子,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可以说得动,总有人可以走进儿子的心里去,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刚刚进门的新媳妇。
心满意足的父亲这天破例大醉了一次,醉得无牵无挂,醉得从脸上乐到了心里,在他看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儿子结婚的这天都不醉,那他还等着什么时候去醉?难道还要指望抱上孙子的时候再醉?
哈哈,当然是,但那还要等上至少一年的时间吧,而且说不定到时抱上的还不一定是孙子呢。
这都没关系,一年后抱的是孙子,还是孙女,并不重要,都不会影响他欢乐的心情,都不会成为他到时痛痛快快喝酒的拦阻,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可以因为未来的欢乐,而延误今日大口喝酒呢?
食堂大师傅的父亲没有花时间细想太多,实际上,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飞旋了一下,便悄然隐去,随后他很快便醉得有些意识模糊了——极度的欢乐,加上一杯又一杯地往嘴中倒酒,想不那么快醉都不可能。
确实这个家庭,已经太长太长的时间,没有这样的欢乐了。
不过,如果食堂大师傅的父亲能看透儿子的心事,懂得在儿子结婚这件事上,他的欢乐要远远大于儿子自己的欢乐,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确实,食堂大师傅答应下这门亲事,愿意装作快快乐乐的样子结婚,在很大程度上,他的外表,和真实的内心,是有着不小差距的。
某种程度上,食堂大师傅觉得心里很亏欠自己的父母,经常让他们失望,他也总想着去好好弥补一下,可是到底从何弥补,他心里也没有什么谱。
结婚这件事让食堂大师傅看到了转机,一个他以前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出现的转机。
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是,自从和师娘发生越过界限的事后,对于结婚,食堂大师傅的一些想法,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那么渴望结婚,甚至对于男女之事,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渴望,还是不渴望。
夜深人静时,食堂大师傅也会不时想起师娘,想起她那令人迷醉的怀抱,想起他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感觉。
那样让人欲死欲仙,那样深入骨髓,恐怕直到他离开世界的那一天,也无法抹去这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竟然那么可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
时间一天天让他明白,有些事,只要发生了,就不会忘记。
譬如他和师傅之间的这件事,虽然世界上除了他和师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他却绝不能因此欺骗自己的心,因为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就假装它根本没有发生过。
但是每一次食堂大师傅想到师娘之后,紧跟着的,必然是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终于,他变得麻木下来。
如果食堂大师傅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无感”,那么他一定会毫不吝啬地把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用在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上。
是的,他就是无感,而且这种无感,不单单是体现在结婚这件事上,好像对于工作,对于生活,也存在着类似的状态。
他所谓对于新工作、新技术的兴趣,不过是为了掩盖这种无感,一旦把这些东西撤去,无感的真实本质就会马上表现出来。
而这样的状态,是他无法忍受的,他一直在努力避免的事情,就是无感的原来样子暴露出来。
接到父母让他回去相亲的消息后,食堂大师傅的心里有过一点点波动,他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正常起来,谁会在看到自己未来的媳妇儿的时候,心里能一点点反应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