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大师傅确实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胡大厨。
对于心灵之间的交流,他还是太生疏,也正因着这种生疏,他太过于迟钝,以致于猛然间看到胡大厨在自己对面掉下眼泪时,他的心里除了一丝感动,更多的是惊慌。
他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拔腿就跑,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直等到胡大厨冷静过后,再消消停停地走回来。
忽然间,食堂大师傅自己也有点想流泪的感觉——已经有多久,他没有这种心头一暖的感觉了?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胡大厨向食堂大师傅一吐为快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就是家里面的一些琐事,但正是这些琐事,才最是折磨人的。
原来,胡大厨在外面打拼,和食堂大师傅一样,把婆娘留在了家里,这原本也是很正常的事,哪有动不动就带着婆娘孩子一起到外面讨生活的呀,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那实际的情况是每个月顾得了自己,还能有所结余,多少再给家里寄点回去。
但要是一家人,得,什么也别想了。
拖家带口地到外面讨生活,那么很快就会发现,情况真的变成了讨,还不一定能生活下去,到最后可能连喝西北风都找不到地方去。
这事儿都不用大脑想就能想明白,一个人再怎么能干,再怎么肯卖力气,但是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在异乡的城市里面轻轻松松养活一大家子人?
更何况,在异乡的土地上,永远欢迎的是能带来贡献的人,至于妇女和孩子,还真是要把她们的位置排到一边去。
说排到一边去,那还是客气和好听的,讲得更直白些,她们是不受欢迎的。
这一点,食堂大师傅自己深有体会,在外面打拼多年的胡大厨,更是心知肚明,不过和食堂大师傅不同的是,胡大厨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把婆娘和孩子留在家里,而食堂大师傅的情况,恰恰是必须把婆娘和孩子留在家里,他才能到外面透上一口气,不至于天天在家里被活生生憋闷死。
让人最为想不通的事情也正是在这里,食堂大师傅有意把婆娘孩子往家里放,反而婆娘孩子啥事没有,婆娘省心,孩子也一样省心,从来不用他费什么心力。
但是胡大厨从来就不想和婆娘孩子忍受分离之苦,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把她们带在身边,天天总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和她们长久地团聚,只要一有时间,要么想她们,要么在想她们的路上——急匆匆地跑到外面去,打上一通给她们的电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胡大厨的婆娘和孩子,反而天天让他操碎了心。
“兄弟呀,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婆娘天天在家里吵,孩子天天在家里闹,搞得每次她们只要一找我,就会让我心惊肉又跳,总想着是不是又发生了啥不好的事情,恨不能躲起来,让她们找不到我,可这样也不是事儿啊,毕竟她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总要想着去如何摆平她们的事,可她们遇到的又都是什么事呢,就是一些芝麻粒大的小事,问题是在我看来是小事,在她们看来那就是大事,非要立刻解决不可。”
胡大厨讲了一件让食堂大师傅哭笑不得的事,这事儿发生在他儿子上小学的时候,算起来也过去不少年头了,胡大厨之所以讲这件事,就是因为他描述自己当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那是在他有一次回家的时候,所发生的一件小插曲,事先他并没有提前告诉婆娘具体什么时候回去,只是模糊地说最近会回去。
一路的奔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他的心激动起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婆娘,见到孩子,而她们可能最近都在望眼欲穿地盼着他回来,他的心就更加灼热起来,简直想要立刻飞到她们面前,将她们全都满满当当地搂在怀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内传出了吼声,是婆娘的声音,无端端地在乡村寂静的夜晚乍然响起,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说,他们什么关系,仔细想想,啊,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不要吃饭,也不要睡觉,反了天了,你!”
胡大厨听到这里,脑袋就嗡地一下子,“什么关系?”不会吧,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而又开放了吗,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乱搞男女关系?想他当年还是读到初中的时候,才大着胆子,强吻了同班一个女孩子的脸。
那是他整个中学,最刺激也最惊险的一幕,每每描述,都能惊得周围的小伙伴一阵狂呼乱喊。
现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儿子面前,他这个当爹的,竟然败得如此惨烈,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程度上,都输得一塌糊涂?
“好,你不说是吧,你还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是吧,告诉你,你爹最近就要回来,你不给我说清楚他们有什么关系,看你爹不把你一脚踹到南墙上。”
胡大厨还想耐着性子再听一会,看来不行了,婆娘把指望放到了他这个当爹的身上,这个时候,他不闪亮登场也不可能了。
抱着力挽狂澜的斗志,胡大厨威风凛凛地闯开了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象,让他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婆娘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在儿子面前,而儿子呢,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杂乱地放着他的书本,眼睛里隐隐还有泪水——前一秒中,儿子就是用这种隐隐含泪的眼,愤怒而又倔强地看着他同样愤怒暴躁的母亲。
此刻,听到了门突然被打开的声音,娘儿俩个齐齐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一个从其他星球空降到地面上的外星人。
很快,在看清了是他之后,娘儿俩个的眼睛活泛起来,然后,婆娘手呼呼地用手一指,“快过来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