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轩子的脸色蜡黄,嘴唇干涩苍白,双眼无神,眼皮子耷拉着,连呼吸也是时而急促时而平缓,任谁也无法想到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甚至垂垂老矣的老人,在此之前还是个响当当的修仙人物。
“金轩,你这么做他知道吗?”玉清子环视了一周,用长袖轻拂了床榻,随后坐在了金轩子的身旁。
“就那臭小子,哪会知道这么多。”金轩子无力地轻笑着,但谈及百里默的时候他总是笑着。
“值得吗,那个东西原本就不可能属于一个孩子,留在那孩子身旁只会带给他灾难。”玉清子有些不忍劝道。
“玉清,咱们认识多久了?”没由来的,金轩子突然问道。
“细细算来也有数千年了吧,只不过咱们几个老头子天赋不行,都已经老了卡在这一步太久太久,现在也就剩你我了,回想当初你我初识还都是不过二十的小子。”玉清子明显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也是略一思索回答道,说着说着便是笑了起来。
“是啊,咱们已经认识了太久太久,相比起其他人,你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金轩子仰了仰头,微眯着眼睛说道。
“你啊,就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变,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陪你去荒域,这样你也不会碰到那个臭小子。”玉清子说着便是有些怒气。
“我这一生啊,起起伏伏,坎坎坷坷,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什么好的坏的通通降到过我的头上,什么男女之情啊,生老病死啊,这种事我见过了太多太多,也后悔过太多太多。”
“但你知道吗,我唯一没有后悔的事便是在那个时候带走了那个孩子,他真的很优秀,虽然比宗内那些天之骄子还差的很远很远,但在我的眼里,他真的已经足够优秀了。”
“勤奋刻苦,尊敬师长,正直善良,每一点他都没有落下,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便是有了这么一个弟子,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只要是为了他我就不会后悔。”
“呐,玉清,你知道吗,我与你们不太一样,南玄宗并不禁婚嫁,但我却一生未娶,其中缘由你是知道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对自己的伴侣一事太草率了些,毕竟仙路漫漫,一个人总是会寂寞的。”
“但现在我不会再去想这种事了,那个孩子在最后离别的时候喊了我两次父亲,哈哈哈,你知道我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为人父母,不过如此了吧。”
“这十几年我总算没有白养那个臭小子,离别之际我还为他们主持了一场婚礼,虽然什么都没有,亲朋好友,满桌酒席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好开心,我看到我自己的孩子可以成家,看到我的孩子可以找到人生中可以互相扶持的人,那一刻,我真的满足了。”
“只是啊,我家那个傻丫头现在估计是焦头烂额地处理我的事了吧,她呀也是个傻子,敢爱不敢说,有时候看得我都急死,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她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那一天我还能看到吗?”
“玉清,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了解,怕是再撑不了多久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我家那个傻丫头,我走了之后别让人随便欺负她。”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暗中帮衬一把我那臭小子,将来有机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看看我,也不知我那孙儿一辈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好想好想再看到那一幕啊。”
金轩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他那无神的眼睛中突然焕发了新的神采,一股无以言语的幸福感洋溢在他的脸上,嘴角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容,他很开心,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喜悦。
还有一份放心不下自家一双儿女的担忧。
“金轩,对不起。”良久,玉清子不忍着,突然说道。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辜负了宗门的栽培,但我不会后悔。”金轩子轻轻摇头说道。
“若是我能早些发现你在皇朝的异常,也不至于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现任的夏皇夏文浩真的比他父亲差了太多太多,堂堂国之重器也敢拱手送人,若非是大夏禁盒里收押着魂渊玄君一事突然被所有人知晓,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闹得这么大。”
“现在的夏皇怕是后悔莫及了,这般重要的东西也不提前去了解一下就随意地当成彩礼送人,现在要重新找回大夏禁盒怕也有些麻烦。”玉清子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失望。
“这只是其次,魂渊玄君的名字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哪怕现在传出来很多人也只会是陌生,主要是此事的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重要的是有人传闻魂渊玄君掌握了成仙的秘密。”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觊觎那只盒子,连我们这等‘名门正派’也要插上一脚。”金轩子提到名门正派后却是嘲讽一笑,在这么大的宗门内所谓的公正正义犹如狗屎那般低贱。
“还有我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小觑夏文浩,他可能很可怕,大夏的底蕴要远比我们南玄宗深得多。”想起了在大夏地牢的数年折磨,金轩子不禁皱起了眉头,给了玉清子一个忠告。
“此事我会再去向宗主那里提上一二,这件事不应该由我们再插上一脚,成仙之秘只会引来更大人物的觊觎,在南州我们还是庞然大物,可到了天域,到了八域,我们还是太过于弱小。”玉清子点了点头略加思索道。
“他不会放弃的,他的大限将至,他不能平静地看待自己的生死,对于我们修道者而言,这是大忌,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但只要得到成仙之秘无疑可以让他看到长生的希望。”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弃那只盒子,你以为我一个已经失去了修为的人还能做什么,他千辛万苦从大夏那里救下我无非是想从我这里知道那个盒子的下落罢了。”
“大夏也好,南玄宗也罢,弱者从来没有话语权,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我没有了半步炼神的修为也就没有了价值,他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金轩子自嘲地笑了笑,在大夏的酷刑中他本以为命该如此,却是知道了南玄宗在不断对大夏皇朝施以压力,原本以为南玄宗可以救下自己却是没想到回到南玄宗后等待他的依旧是一日复一日的逼供,若非是玉清子等一些人联名上书,自己怕是又会受到非人的折磨。
“我知道的,宗主已经有了执念,濒临大限,没有人会想死的,这执念随着时间的推进已经严重影响了宗主的心智,他的性情跟从前相比已经大变,或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除了长生别无他念。”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站在宗主旁辅佐他不是吗?南玄十二仙的名头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扶正弘扬南玄宗不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吗?”
“金轩,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但我还是想说,忘川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告诉宗门一点关于盒子的消息,我都可以向宗主求情。”
“哪怕是百里默那里我也可以拼尽一切保他,我实在是不想失去一位挚友,你现在的情况只要得到妥善处理我可以保证你再活百年,你可以等到你抱孙女孙子的那一天。”
玉清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焦急,仙路漫漫,那些儿时的朋友到了现在能剩下几个,其中真正的挚友又能有几个,他委实不想看到金轩子就这么离去。
“玉清。”金轩子轻轻地喊了他一声,随后看着他笑了起来,又是说道:“白姑娘。”
良久的沉默。
“劝说你的我真是个傻子,你明明什么都想明白了。”玉清子苦笑着,仅仅三个字让他打消了一切的主意,明明还有很多劝说的话却是半句说不出口。
玉清子挥了挥衣袖,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金轩子后轻轻地带上了门,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玉清子面无表情地走在了地牢的长廊之上。
一步又一步地走着,玉清子的眼神飘忽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直直地看向远处,周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忽而轻轻地笑了笑,随后如烟消散,只留下一声低喃在长廊中响起。
“什么金子,整得就是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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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南玄宗,夏日的阳光明媚,蝉鸣鸟叫,树影婆娑,一切都那么安静。
一个少年躺在树上愣愣看着树底下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白衣少年上至白发,下至白鞋,一切都那么特别。
“喂,你也是来参加南玄宗入宗考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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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怎么一身的白,跟个娘们似的,咱们大男人穿得这么干净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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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地告诉你啊,我以后可是要成为超级厉害的修士的!到时候我要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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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我嘟囔了半天你一句话都不说,我跟你对得上眼我才拿你当朋友说话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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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终于回我话了!我呢,叫金子。你,嗯,有了!一身白以后就叫你白姑娘了!以后咱们就互相关照啦!”
白姑娘,那是玉清子刚入宗时他起的外号,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