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送来密函的那位公公——”
声音陡然变冷，楚离薄唇微张，吐出了几个字：“就杀了吧。”
随意诛杀朝廷命官，那可是会杀头的大罪！
飞鱼抬头看向他，下意识想要阻止：“公子请三思——”
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楚离抬眼间那寒光一闪的眸光。
常年的并肩作战，他对他的话早已习惯了遵从。
飞鱼复尔低下头，咬咬牙：“属下遵命！”
“如此，”楚离掩唇轻咳了几声，也让极沉的嗓音染了一丝喑哑，“今晚的行动不变，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很快，营帐重新归于寂静。
就如从未有人来过一样，唯独案上残留的纸屑在摇曳的烛火下映泣。
看着眼前烛火映照下的影子，楚离抬起手，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双雪白秀气的手，眸中一片复杂。
谁能想到，这淮南王府的世子爷，首次出征就终结了北殇战神“不败神话”的楚离，竟是红妆？
她千里走单骑，万里赴戎场，却只见到了卧榻上昏迷不醒的哥哥。
身中一箭，箭上却染了剧毒。
射箭的人箭法极好，功力深厚，与他相隔不下百里，竟也能刺透盔甲，入骨三分。
她把着脉，眸色一点一点加深变成赤红。
剧毒“无心”，世上唯一无解之毒。
她一双妙手，可解天下毒，可救天下人，却是救不了自己的哥哥，也是可笑至极！
次日，楚宁便褪下了一袭红妆，穿上了一身铠甲。
因为她深知，若主帅身死，军心必失，此战必败！
而这片土地上，洒的是哥哥的心头热血，就不能丢！
既然难守，她就亲自来守！
于是，布局，谋划，诱敌，突袭。
她以男儿之姿一战成名！
当她听到所有将领们那一句齐声的“将军”时，她就知道，从那刻起，王府千金楚宁已经死了。
活着的那一个人，叫楚离。
良久，楚离才动了动，起身走向了营帐外。
雨势很大，见他就这么淌进雨帘，一位黑衣男子从暗处走出来，为他撑起了一把伞：“还望公子保重身体。”
楚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问道：“这是这第几日了？”
低垂着头，只见男子眉间恭敬之色更甚，“第三日。”
闻言，少顷，楚离才轻轻呢喃了一句，“已经第三日了啊。”似叹息，似忧虑，却又近乎于无声无息。
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明的意味，一直低着头的男子斗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立刻低了下去。
楚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略微有些沉：“我去走走，你莫要再跟着了。”
说完就直接走离了伞下，走进了冰凉的夜雨里。
自然不敢再继续跟，黑衣男子就这么站在营帐前，看着他消失在了烟雨迷蒙的夜色里，才匿了身形。
再回来时，楚离浑身已经湿透了，挽起的黑色发丝间都是一滴一滴落的雨珠。
没有直接进营帐，楚离在不远处停下，看着眼前隐在蒙蒙雨雾里的高筑的城墙，鼻翼间全是潮湿的混杂着草木的清新和甜腻的血腥味。
他就这么站在雨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将军不好了！”一位小士兵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双膝跪在了他面前，面色惨白。
“据前线传来急报，元帅在野垩大峡谷遭遇敌军突袭……”
“那里本就山势陡峭步步难行，又加上这些日子连绵雨势，敌军打得老元帅措手不及，我军遭受重创……几乎全军覆没，老元帅他也——”
楚离面色一变，多了几分苍白，也多了几分凛冽，看着他冷冷道：“说下去！”
“老元帅他……不幸战死，万箭穿心……”
楚离的肩膀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双手也倏地紧握成拳。
万箭穿心？
楚离片刻里再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觉得胸腔里血气翻腾。
“将军——”
在士兵的惊呼声中，他猛然往后退了一步，一口浓烈的鲜血喷洒在面前的石阶上，却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楚离将下唇咬得鲜红，声音也咬得极冷极重：“传我之令，召集所有将士至校练场候命！”
“流羽，带上你的十三翎，随我一起去。”
小士兵还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听到一个极其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尊公子令！”
……
这个晨间，连绵下了几日的雨终于还是停了。
郁郁晨色中，楚离伫立于城墙头，冷冷地看着城外离城门不过百里的军队，面色冷沉。
城下早已兵狂马啸，刀枪声锵锵作响，马蹄声如雷，烟尘弥漫。
五十万铁骑，终将踏平这郓城，这几乎已成定局。
而此时，飞鱼一如昨晚一样跪在他脚下，低着头，神色恭敬：“公子，所有百姓已全部转移——请允许属下护送公子离开！”
所有百姓全部转移，便意味着这郓城已经是一座空城。
离开？
楚离静静凝视着城内已经整装待发的十万将士，目光悲恸。
他们还在等着从皇朝而来的三十万援军啊，他们还在坚信西戟王朝没有放弃他们啊，他们还在期待回家的那一天啊。
良久，就在飞鱼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只听到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是一如平时的轻且冷。
“现在，我只是镇南将军楚离，不是什么公子宁。”
而将军楚离，自当与西戟军、与郓城，共存亡！
呵，离开，他怎么能离开？！
戴上头盔，楚离转身下了城楼。
城墙拐角走出来一位黑衣男子，楚离从他身前走过，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流羽，带着十三翎离开罢。”
男子身形一颤，立即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目光坚定：“恕属下难以从命！”
楚离的声音便冷了一分：“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头垂得更低，再开口，他的声音已无男子声音的醇厚，竟是女子特有的清丽：“主人——十三翎绝不会留小姐一人！”
然而楚离还是不曾看她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也罢，你们就亲眼看着罢。”
看着我，肝脑涂地，挫骨扬灰。
城楼上，直到脚步声息，飞鱼才起身，转身，看向那个甚至还未及冠的少年。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将军台，姿态从容优雅，淡然镇定，胸有成竹，似乎有着必胜的信心。
可是飞鱼心里非常清楚，甚至乃至楚离心里也是了然。
他现在带着所有人奔赴的，是一场胜负已定的死局。
而结局将不出所有人意外。
身死，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