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年前,大将军洛泽率领大军对抗塞北匈奴,打下了著名的一场战役——河套之战之后,那匈奴可汗一直对我大晋俯首称臣,十年来年年进贡,未曾再有过一日不臣之心!”
这是条荒凉的官路,因连年战役又地处荒凉,附近的民生尚未发展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往来于西域中原的商人和侠客。一路路途寂寞,这家搭了草棚子的茶馆便成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休憩娱乐的地方。
茶馆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一边煮着糙茶,一边叼着旱烟,听着往来商客的吹嘘。
现今正坐在茶馆中央唾液横飞的正是个虬髯大汉,上半身穿着蓝色短褂,下半身套了条粗布裤子,裤筒挽到了脚踝处,闷了口茶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道:“那洛泽将军妙用空城计,虚虚实实的,唬得那塞北蛮夷子一愣一愣的,来了一出漂亮的关门打狗!这还不算什么,据说有一次匈奴夜里突袭,将士们准备不当,洛大将军盔甲套上带了一匹先锋队迎了上去,里飞沙速度之快,可谓是风驰电掣,一个人持着天威就拦在了那数十名急行先锋军的前面,生生地拦下了人家的三击!当时我有个表兄弟就在军营里面,说是见着那些急行军的□□就向着将军身上要害刺了过去,可我们将军硬是扛住了。”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道:“再结实的盔甲也扛不住这个吧?”
“所以说啊,不是有留言传大将军实则是天神下凡,神威盖世吗?仔细想想,一般人哪里有这个本事!”
听到这里,门口刷马的少年撇了撇嘴,抓起马刷子在水里一泡就在马背上抓去,顺便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红衣男子,“天神下凡?肯定是天神给了他胆子胆敢对堂堂皇子施虐,我再不受宠,好歹顶着个炎氏的姓。”
炎世青一边咒骂着,一边刷着马,踩在脚底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白马刨了蹄子,喷出口浊气,少年嫌恶地捂住了鼻子,翻了个白眼,暗道:“你们夸那里飞沙跑得快,倒不知道这马喷出来的气息跟它的主子一样臭!”
洛泽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炎世青,见他瘦弱的胳膊也慢慢隆起了肌肉,满意地将视线移了过去,垂下眸子,暗暗记录。
实验开始第二十七年五个月零三天,实验体七十七身体状况渐渐转好,肌肉群发展,心理状况不太稳定,可能是与背井离乡,太过思念家乡有关。或者……
洛泽眸子闪烁了下,继续记录。
或者是因为我的培训方式导致了他的逆反情绪,这里做一个补充记录,在前往漠北的途中,我(洛泽少将)对实验体七十七号进行了一个体格训练,以军令命令他每日随马徒步奔行一个时辰(约两个小时),不得离我超过十步(约十米)以上,另外负责里飞沙每日的清洁工作。以上。
想了想,洛泽看了一眼炎世青,又加了一句话。
个人主观认为,这大概并不是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他的体格完全可以撑得过去这个锻炼计划,不会因此而感觉压力过大,以上。
炎世青低声骂道:“迟早要让你洛泽也跟在我马屁股后面跑上几天!”
这时,说故事的虬髯客一拍桌子,横眉道:“可近些年,咱们也知道,匈奴那边换了个可汗,亲自上阵,论起实力倒是丝毫不亚于咱们大将军,最近边关守得有些吃紧,小波的匈奴常常趁着边关将领焦头烂额的偷偷进入了这边,烧杀抢掠!咱们这边倒还好,再往前走走,那路可就危险了啊!”
闻言,洛泽蹙了眉头,打开地图,整个世界的地图在眼前展现了出来,再往前走一日,便是一处两不管的地方,因位置偏僻而又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大晋和匈奴两边都不大接管,乱的很。
上次洛泽找过炎世青,要他跟自己一同前往塞北,炎世青答应了下来,此番因战事紧迫,洛泽带着炎世青和副官平州先于大军赶往塞北与主将会合,一路走来,风餐露宿,即便浪费了些时间调.教炎世青的身体也不过用了十日有余,眼见着,再行几日便可到达边境了,他们便决定在这里先休息一下。
说故事的人越说越激动,炎世青听着他们夸赞洛泽竟也不知不觉地骂出声音来,洛泽的副官平州听得胆颤心惊,视线在炎世青和洛泽身上皴巡着,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凑在洛泽耳边问道:“大将军,你缘何要带上这个炎世青?”
洛泽抿了口茶,喝到陈茶的苦味微微蹙了眉头,平静地看了一眼副官,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平州:“?”
洛泽将茶喝了下去,平州又问:“那好,我换个问法,当初他那么驳你面子,当众拒绝你,怎么这会儿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不待在皇城享福,偏偏跟你到大漠吹风沙来了?!”
洛泽将茶杯转了转,道:“他志在于此,我知道他向往着什么,所以才会以此来利诱他随在我身边。”洛泽道:“雄鹰迟早要归于天际,即便有牢笼束缚着,他也会想尽办法挣脱牢笼。”
平州顿时怔住,看向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靠在门边上脱下鞋子一边搓着脚,一边拔着马尾巴毛玩的少年,实在不敢相信洛泽对他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刷完马,炎世青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上,拿过一个陶泥制的破杯子,完全没在意杯沿上的缺口,倒满了陈茶就大口灌了起来。
“五皇……这茶你可能喝不惯……”平州还没来得及阻止,炎世青就将整杯茶喝了进去,随手又倒满了第二杯,给平州看得一愣一愣的。
洛泽:“喝够了没?”
炎世青瞪他一眼,洛泽说:“再不多喝点儿,和你抢水的人要来了。”
炎世青和平州双双愣住,就在这时,一连串的马蹄声逼近,炎世青反射性地背靠着一侧墙面,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佩刀。
来人皆都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异族打扮,头大阔脸,颧骨较高,脸颊发红,略有些凶神恶煞,进了店,一鞭子抽在来不及躲起来的老汉身上,对着聚在一起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连串的异族话。
老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昏迷了过去。
茶馆里顿时闹成一片,人仰马翻。
炎世青瞳孔一缩,忙冲过去,扶起老汉,老汉额头上血涌如泉,流了炎世青一手的血,炎世青见状,眼中腾地升起一股火焰,他狠狠地看向那领头的异族人,气得咬牙切齿。
“蛮夷!”
打头的异族人见他这副样子,眉毛一挑,当即就要抽鞭子过去,炎世青避也不避,一抬手一把抓住了鞭尾,随即猛地一拉,将那粗壮的异族人拉落马下,异族人翻了个滚,毛边帽子掉落在地上,露出一头乱七八糟紧紧贴在头皮上的卷发,狼狈得很。
剩下的两人见状立刻直接下马抽出马刀向炎世青砍了过来,叽里咕噜地咒骂着。
砰的一声,洛泽将茶杯放在桌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枪尖闪烁着红芒,摄人心魄。
枪出如龙!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军爷早已发出了一连串的连招,破风、灭、龙牙、龙吟……次次会心,再听当的一声,□□撞击地面,尘土飞扬间,那几个异族人都被打落马下,已是昏了过去。
平州冷静地将三人的腰带抽出,捆住了他们的手腕。
洛泽一脚踩在为首那人的手腕上,冷冷地俯瞰着他,在他满是惊讶的眼神中,用匈奴语发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闭口不答,满是鄙夷地狠狠看了洛泽一眼,洛泽脚下用力,那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洛泽听若未闻,穿着硬底长靴的脚跟一扭,骨裂的咔咔声传了出来。
“我、我说……”哀声连连,洛泽却没有松开脚,垂着眼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眼神一闪,道:“我只是来送信的,信的内容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洛泽将这句话告诉了平州,平州点了点头,俯下身去搜那人的身,正要碰到那人衣服时忽然听炎世青叫道:“住手!”
平州将手缩回,看向炎世青:“胸口衣结那里有机关。”他蹲下身,在那人胸口摆弄了一会后,将一个小扣子递给平州,“这里面有迷烟,匈奴衣饰复杂,你拉开他衣服的时候迷烟就会放出来。”
洛泽问:“你怎么知道的?”
炎世青淡淡地说:“书上看到的。”
洛泽看向平州,平州检查过后点了点头。
炎世青将书信拿了出来递给洛泽,那人见状面如死灰,当即一声吼叫,骂道:“该死的中原人!可汗的铁蹄迟早踩着你们的尸体过去!”
洛泽握着信件,冷冷地看着那匈奴人,眼角的余光瞟在奄奄一息的老汉身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
一望无际的荒野上,马蹄的声音渐有渐无,炎世青一脸兴奋地骑在马上,即便戴着的毛皮帽子因为太大了而不断地滑落下来遮住眼睛和沾了满脸让他痒个不停的大胡子都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炎世青御马前行,抚摸着胯.下的毛色纯正的宝马,道:“都说匈奴养得一手好马,果真不假,这只不过是个传令小兵的坐骑都比咱们的要好上太多。”说着,他狐疑地看向洛泽,“洛将军,你的里飞沙呢?”
“要叫师傅。”
炎世青嘴角抽了抽,“师傅,你的里飞沙呢?”
洛泽道:“在包裹里。”
炎世青:“?”
平州早就习惯了洛泽经常说出来的那些听不懂的话,掏出地图在上面找准了方向,指着西南方道:“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玉门镇了,信上说的接头的地方就在那里。”
那匈奴身上的信件是宋恩的回信,只草草地写了一行“一切全听可汗之意,你我荣华共享指日可待。”两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洛泽他们倒是看不出来,只得暂且化妆易容成匈奴的样子,去查探一下,即便查不出什么,也能给可汗一些虚假的消息。
想到信的内容,炎世青攥紧了缰绳,道:“真是可恨,朝廷给他们俸禄,供养他们,居然还敢吃里扒外,那宋恩勾结匈奴可汗,妄想让大军推进中原,实在是可恨!”
平州沉默了会儿,似是有意地说:“宋恩是陛下特地派来的大将。”
炎世青怔了下,有些不理解地看向平州,“不是说边疆的将士都是洛将军……”
洛泽:“叫师傅。”
“……”炎世青:“都是师傅带出来的将士?”
平州:“宋恩不是。”
炎世青瞪着大眼想了一会儿后好像明白了过来,皇帝要一点点地收回洛泽的军权,如果不是这次的新可汗的话,怕是洛泽以后很难再上战场了。想通这一点,炎世青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洛泽。
父皇此举并无过错,但若是把握不好尺度的话,定然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到时候以洛泽的威望,他若起兵谋反,随便找个理由拉皇帝下位,定然难以摆平。
洛泽忽然幽幽地说:“你在可怜我。”
炎世青:“……没有。”
洛泽说:“你在怀疑我。”
炎世青:“……”他好想也说没有!
洛泽说:“我并无意于帝王之位。”他仰头看着荒漠上的天空,一望无际,湛蓝如洗,雄鹰在天空划过,发出了一长串断断续续的嘶鸣。
他看向炎世青,目光深沉而严肃:“我的目的只是你。”
在那一刻炎世青的心脏猛地跳动加快,在这位人人称赞的大将军的眼中,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明明只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炎世青察觉到誓言一样的沉重。
一时之间,两人同时无言。
洛泽:“……”
炎世青:“……”他奶奶个球的,洛大将军该不是个断袖吧?
几人很快便到了玉门镇。
玉门镇便是先前茶馆所说的那块两不管地带,只有一块残损的石碑立在地面上,碑上鲜红的大字都褪去了颜色,呈现出古朴老旧的暗红色。
三人骑着马一路飞奔而入,找到了信上所说的地方,洛泽的匈奴语说得极好,饶是匈奴本族人也听不出异常,守门的见了他们从那匈奴人手中搜刮出的信物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附近暗自埋伏了一支百人小队,洛泽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负责跟他们接头的竟也是个汉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见了三人后用蹩脚的匈奴语问道:“辛苦了,宋大将军可有回信?”
洛泽十分标准地回道:“有回信。”他将信递给那人,道,“但是宋大将军怕东窗事发留下太多把柄,有些话要我口头交代。”
那人立刻警惕地问道:“什么话?”
“洛泽正带领十万大军赶来,估计十日后会到达,可汗要是想出手,最好在十日之内,否则,洛泽一到必将事倍功半。”
听到洛泽自吹自擂,炎世青怔了下,随即沉了眸子,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那人沉思片刻,蹙眉道:“十日未免仓促了一些,我军还在整顿当中。”
洛泽故意压低了声音,愁苦地道:“可洛泽……”
那人露出为难的神色,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亮光一闪,笑道:“英雄不必担心,在洛泽大军赶来之前我们便能炼制好新的武器!”
洛泽眼中光芒一闪:“新的武器?”
那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洛泽:“英雄应当知道才是。”
气氛稍稍紧张起来,洛泽眉头一紧,道:“自然知道。”
一想到洛泽即将逼近,那人,再仔细一盘算便有些着急,草草地喝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多留了,改日再酬谢英雄。”
洛泽也礼貌地抱了拳,道:“不用客气,再会。”
“再会。”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气氛十分沉重,平州道:“将军,你给他们报告出了大军的行进速度,这、这……”
洛泽道:“既然他们都能与宋恩里应外合了,这点自然能够掌握,我只是想探探他们现今的实力,倒是他口中所说的新武器……那是什么?”眉头紧蹙,洛泽看向炎世青,“世青,你说那是什么?”
炎世青道:“战场所需,无非军械与粮草,匈奴一向以骑兵为主,武器多用长兵,诸如□□长矛等,腰侧又常带有跨刀马刀之类。而我朝士兵大多是步兵,又有□□手为重,若想与之抗衡……”他摇了摇头,“我暂且猜不出来,若是依我之见,大抵要增强铠甲的锻造之术,可按照匈奴的习惯,并不会在此上花费太多心神。”
“的确如此。”洛泽还想说什么,便听外面马蹄声音急促响起,他对几人比了噤声的手势,只见先前那文质彬彬的接头人回转了,对洛泽笑道:“我差点儿忘了一件事。”
洛泽:“?”
那人忽然一把拉住了炎世青的胳膊,对洛泽道:“先前你这同伴说可以帮助我们研制新武器,现在到了试验阶段,还望英雄能够暂且将他借我一用。”
洛泽的眸子沉了下来,炎世青眼中露出一丝慌张。
屋中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那人即将发出疑问为止,洛泽看向炎世青,问道:“你愿不愿意?”
这明着在问炎世青愿不愿意跟去帮忙研究新武器,而实际上却是在问炎世青愿不愿意查明新武器究竟是什么。
炎世青抿紧了唇,蹙眉凝思,最后咬了牙,点点头,“愿意。”
洛泽点了点头,对那人道:“我这位下属最近嗓子不太舒服,说话可能会让人感觉奇怪,莫要在意。”
炎世青惊讶地看向洛泽,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怎么会知道我会说匈奴话但是却说得不好?
那人连忙摆手道:“这倒是无妨,能借我便最好了,多谢多谢。”
洛泽道:“哪里。”
再寒暄一会儿,那人便将炎世青带走了。
两人走后,平州担忧地问道:“将军,我知晓五皇子在皇城内一向不受宠,可毕竟也是帝王后裔,就这样让他置身险境,岂不是太危险了?”
洛泽又开始发起呆来,只是这回他却回答了平州的话:“困境是成长最好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