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看过西山的红枫,慕月笙送叶筠回府后,叶筠一晚都没怎么睡安稳,整晚想着慕月笙对她的表白,越想越觉得不明所已,她师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呢?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第二天早上,叶筠去给甄氏请安,眼圈免不了有些微微发黑,一脸的困倦之色。
有人邀请叶筠出府赏枫游玩的消息,是甄氏身边的贴身嬷嬷祝妈妈汇报给甄氏的。
在叶筠的婚事几次三番出现波折后,甄氏巴不得叶筠能多出去走走,结交出好的良缘来,趁着年纪尚小,可以多考察几家,在及笄之前把婚事定下来,她这多病孱弱的身体,就算支撑不住突然去了,也可以瞑目了。
因此,叶筠来请安,甄氏撑着因天气忽然转变而不舒服的身体,也要把女儿叫到床边来坐。
叶筠接过旁边小丫头手里端着的燕窝,亲自端着喂给母亲甄氏吃,“娘,你今天的气色看起不如前几日,可是忽转了风向,天气转寒的事?”那她就要适时的调整药方了。
“别提娘的身子,都这些年了,娘早就习惯了,快说说你,昨天与哪家公子同去游玩的?”
东凌国民风开放,不似前朝苛刻女子,男女之间私下往来,只要无伤大雅,没有做出有伤风化之事,已被当世默许了。
“不是哪家公子,”在没弄清楚自己师兄的真正目的之前,叶筠是不会和甄氏说太多的,依着甄氏的身体情况是不能任由心情大起大落的,万一他师兄只是一时的玩笑,甄氏这边却当了真,那就不太好了,“是顾姐姐的小舅舅,我和顾姐姐亲如姐妹,按道理,我也当称一声舅舅的。”
甄氏没见过慕月笙,又是深居内宅的妇人,更没听过慕月笙的大名,毕竟比着同龄人高出一辈的慕月笙不像四大君候府其他三府中的年轻一辈出名,何况还有希昀的名声一压群雄。
甄氏听叶筠说慕月笙是顾莹莹的小舅舅,就自动带入了慕月笙的年纪,在心里哀哀地叹了一声她女儿可怜,婚事再次没了着落,也就没兴趣接着往下听叶筠说什么慕月笙带她赏枫的事了——她就是再忧心女儿的婚事,也不可能让女儿去做顾莹莹的小舅妈啊。
叶筠哪能看不出来甄氏前后的变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落落寡欢的母亲,之于婚事,她确实很难和甄氏说到一处,也不想说什么刻意哄骗甄氏的话。
卧室内一时间很安静,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得到了,沉闷压抑得叶筠都不舒服了,更何况两旁侍候的下人。
就在这时,叶筠忽想起一事来,刚好她手里的燕窝粥也见了底,把粥碗递给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她冲房内人摆摆手,下人们会意,挨个退出了室内。
沉香知得叶筠的意思,最后一个跟着出去,站到了门口处守着。
“顾姐姐的小舅舅是四大君候府慕家的人,他不知哪里听来的说是父亲就要返京了,”
叶凝之要回来的事,叶筠觉得有必要提前和甄氏打一声招呼。
她是后来之人,占了人家小丫头的身体,这小丫头的责任就是她的责任了,她来的时日不算长但也不短了,怎能感觉不出来甄氏与叶凝之之间夫妻关系不太正常……
别说相敬如宾的大房叶宣之与贺氏夫妇,就说吵吵闹闹、互相撕逼如叶超之和贺氏,人家之间至少有个夫妻互动,而放到叶涵之和甄氏身上,那可真是桥归桥、路归路,反正叶筠来这么时间了,也没见过甄氏主动提起过叶凝之,更别提书信来往之类的。
慕月笙提供到她面前的消息,绝不会有错,既是叶凝之都快要到长安城了,那叶凝之调职的事该是更早就有的了,做为他的妻子甄氏竟是半点不知道的样子,这夫妻关系未免冷的太过份了吧。
“什么?你说你父亲要回来了?”
甄氏的反应果然如叶筠所料,震惊的眼睛都瞪大了,躺在仰枕上的半个身子都随着一声惊问挣扎着要坐起来。
叶筠连忙伸手扶住她,“是,不日将至长安城了。”叶筠也很无奈,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迎接她这位比陌生人都不如的父亲。
“他……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呢?”被叶筠扶回仰枕处躺好的甄氏,紧蹙着秀眉,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目竟已经湿润了,还喃喃道:“他竟舍得回来了,这是……这又是想做什么呢?”
甄氏那一脸的哀怨和悲伤,别说离得极近的叶筠能感受得到,就连守在门口的沉香都莫明地打了一个寒颤。
甄氏的表现完全没有一点喜迎久归丈夫的模样,反倒一脸的郁郁,好像陷入什么不好的回忆中,竟渐有些失了分寸。
这其中必是有内情的。
想到甄氏这拖拖垮垮、久医不好的病体,又想起甄少谦以前同她说过,甄氏未出嫁之前,身体好的很,可没如今这样一副病怄怄的。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甄氏的身体变成如今这般缠绵于病的呢?
叶筠,也就是萧七娘,她重生回来,是重要的事情要做的,不可能久困于内宅之中,也就是说,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叶府,可她承了人家小丫头的身体,就要承担人家的情,想着那小丫头临死时还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萧七娘决定还了小丫头的心愿,彻底地帮帮甄氏。
一帮身体;二帮心事。
用过午饭后,叶筠使沉香请来了甄氏身边贴身的嬷嬷祝妈妈,这种经年侍候主子的妈妈嬷嬷们,知道主子的事怕是比着主子自己的家人知道的还多。
涉及到阴私隐秘,甄氏那里绝计问不出来,叶筠只能从祝妈妈身上打开突破口了。
沉香请祝妈妈到的时候,叶筠已经让小丫头在自己闺房内间檀香雕花香榻上摆好了小茶桌,上面布置了一壶新沏的普洱并几样小点心和干果。
“祝妈妈来了,”叶筠站起身来,笑着迎过去一步,“我这都备好吃食,就等着祝妈妈来,陪我聊一会儿了。”
这种长年侍候在自己长辈身边并深得自己长辈信任和倚重的老妈妈,做晚辈的都要给几分面子,何况叶筠是真挺亲近祝妈妈的。
依着二房在叶家的地位,还有二房陈姨娘母女的嚣张阴险,若没有祝妈妈替甄氏母女出头地忙前忙后,原先的甄氏母女定叫人吞得渣都不剩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可不是折煞老奴了,能陪小姐说话是老奴的福份噢。”
叶筠是祝妈妈看着长大的,甄氏身体不好,根本带不了孩子,叶筠从小到大,可以说是祝妈妈细心关照下长起来的。她看着叶筠一日比着一日好,连着性子也比以前沉稳起来,心下更是高兴了。
“祝妈妈快别这么说,什么老不老、奴不奴,您在我这里,就是亲人一样,”
叶筠伸手拉着祝妈妈,祝妈妈刚被拉着时还意思意思推了一下,见推不过叶筠,也就任由叶筠拉着了。
祝妈妈是活到老、心有成算到老的人,小姐早上给夫人请过安,夫人的精神就不如之前好,祝妈妈哪能看不出来。
祝妈妈寻问夫人,夫人只一味的哭,并没有说清楚什么,小姐下午就把自己请来,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的,她忧心夫人的身体,自是也想知道的。
祝妈妈和叶筠在出发点上相同,都是为了甄氏好,主仆两个人这话聊起来也就好说了。
“我与母亲说了父亲要回来的消息,我看母亲似乎不太高兴,我年纪轻,不太记得父亲的事了,祝妈妈久在我母亲身边,比我看得清楚,我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不太好是吗?”
不想耽误时间和精力,叶筠开门见山,祝妈妈听得一惊,一张老面上的皱纹都裂开了,“二老爷要回来?”那模样好像叶凝之一辈子不府才是正常,这样突然回府才是见了鬼。
“是,顾姐姐的小舅舅给的消息,绝对保真,”叶筠不想和祝妈妈纠结消息来源,接着又问道:“我娘这身体到底是怎么落的病根,祝妈妈和我说实话吧,我是懂医的。”
后面这句叶筠是点了祝妈妈,就是您老不说,她也猜得出来。
事到如今,祝妈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她本就是甄府陪嫁到叶府的嬷嬷,眼瞧着自己好好的小姐嫁过来后憔悴得越发不成模样了,早就心疼得不行,却无处和人诉苦。
好在她们的小小姐长大了,能力也越发的出众,能替她们小姐撑腰了,她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那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祝妈妈扯着手里的帕子,话还没说呢,声音先哽咽起来,“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夫人她过得苦啊,她嫁到叶家,一天好日子没有过过,二老爷何时拿她为重过,若是把夫人看成妻子,又怎么会让姨娘先开了怀生下庶长女,咱们夫人忍着忍着,想着总有一天能忍出头的,有了您之后,夫人好生欢喜,想着二老爷又不看重她,她就指望着您过一辈子了,谁知道有一次二老爷醉酒后来了夫人房里,也是缘分也是意外,夫人竟然又有了孩子,可惜那孩子却被一群蛇蝎心蛇害了,那是个成了形的男婴,这件事对夫人的打击实在太大了,随后没多久二老爷就突然出了外差,他走之前夫人是一点消息不知道的,谁家丈夫对妻子是这般态度的啊……”
祝妈妈提起甄氏落的那个孩子,眼泪又一次的止不住了。
祝妈妈尚且如此,何况为人母的甄氏,叶筠更加确定了甄氏的病因果然如自己之前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