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梅不见了行踪,林茜檀与周逸等几个人,追寻着现有的一些线索,找了一个晚上。竟是不知不觉就找到了将近城门楼那儿的地方去。
随着时辰越是往后,林茜檀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那几个本来负责保护待梅的护卫,也心中惭愧。他们原本也是受了雇佣到了待梅的身边。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忍不住觉得待梅不过一个小丫鬟,哪里就当真需要他们费心费力。
他们还当待梅是自己惹了什么赌债之类。
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被人趁机给钻了空子。
他们也很是用心将功补过。无人抱怨夜里出勤,满城找人。
林茜檀也发了消息下去,命名下商铺的眼线也动弹起来,她自己本人则是亲自去了那待梅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
她撒了银子,四处问人,但这银钱也有不管用的时候,问了一通,也不过是有一个孩子说他看见待梅被人带上了一辆再平常不过的马车,然后扬长而去……
待梅性子温顺,又很是有几分烂好人的样子,哪里会去得罪人?要说谁会有那个动机对待梅出手,林茜檀一直认为,这些事应该只有阴薇,才会这么做。
可越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来,林茜檀就越是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些什么她遗漏掉的东西。阴薇出手,用的全是一些阴招,何曾光明正大叫人截杀过。
就像周逸所说,这世上,故意杀人的,若不是寻仇,基本便是灭口。待梅又是在哪里,碍了谁的眼睛,被盯上了?
天上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之中,万里无云的秋日夜里,冷风冰寒。大街上早就没有几个路人在走,城中也尽是守城巡逻的兵丁。
他们这一群人,都已经碰上过好几轮盘查了。
周逸也劝说林茜檀先回去:“你在侯府中,多得是人等着抓你的辫子找你麻烦的。这事,你先回去等消息。”她一个大姑娘,这大晚上的在外头走着……
林茜檀却是固执地不同意。
林茜檀道:“待梅的事,我如果不亲自处理,我想我会一辈子后悔。”
至于林家那边,现在的她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叫人拿捏欺负的。何况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人说了她是去了楚家了。
周逸也没有多说,林茜檀不乐意,他便叫了个人去了一趟楚家。林茜檀也知道周逸的意思,既然是因为留宿在外祖家而夜不归宿,总得串供了才好。
楚家那边,楚渐和楚绛父子接到林茜檀的传音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林茜檀是怎么大晚上的跑了出去。楚绛当即就穿戴了起来,非得跟着周逸派去的人一道,带上楚家的人去找林茜檀去了。
林茜檀和周逸早就不在原地,就连那去跑腿的小厮,也闹不清林茜檀和周逸是去了哪里。
说来也是巧合,这天晚上王普正在酒楼之上与人拼酒到半夜时分,正喝得有些飘飘然走过去窗边吹风的时候,底下林茜檀坐着车子开了车窗刚好便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他几乎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水产生了幻觉,看错了人。
可再眯了眼仔细地看一看,底下的人还当真就是林茜檀,并没有错。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是有些摇摆着身子站直了起来,朝着林茜檀的方向喊了一声。
夜里本来也十分安静。他那一声呼喊便十分明显,林茜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往上面高处一看,看见了正靠在栏杆上笑得有些咪蒙的王普。青色衣裳,酒气重得隔了有一丈远也能叫人闻到。
若是平常碰见,林茜檀也许会停留下来和王普交谈一二。可是这会儿待梅找不出来,她也不曾有太多心思去和王普说话,只想简单打了招呼便走。
林茜檀道:“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下回再来与公子赔罪。”
王普却是坚持要问上一问,王元昭走时可是交代过他,凡事对林茜檀多加关照。王元昭那点心思王普也知道,既然是好友心中暗暗思慕的女子,再加上林茜檀和王元昭私底下的那些合作,他作为王元昭的好友兼谋士,有义务在林茜檀有需要的时候,帮一帮忙。
其实刚刚楼下那儿就有些闹哄哄,王普也算得上听见一些底下人的对话,这会儿,林茜檀又三言两语地把待梅的事情给一说,王普心中就更加有数了。
都说这许多事情,总有它命中的路数。林茜檀是不会想到,在这个地方碰上的这么一个人还真就知道一些待梅的下落。
王普虽然喝酒喝得有一些不太清醒,却也还是清楚分辨得出,自己脑子里的那些记忆片段。
他去王家看望夏三娘和王大狗,的的确确隐约听见那么一两句。
老晏国公王群,私底下是王家夫人夏三娘府上的常客。而林茜檀所说乳母的家,不就是正住在了那王家的边上?
王普停顿了一下,把心里某些事情过滤了一遍,筛选了一下。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不能说……最后,他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七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天隆二年,桐州匪患猖獗,当时的州官亲自率军漫山遍野找人,那贼寇偏偏大摇大摆往城里躲。有时候,越是不可能,便越是可能。”
王普也有自己的立场,他知道一些事,但不能说的,他一个字也不会透漏。这一段话,已经是他能够告诉给林茜檀的最多的部分了。
他说:“……岂不知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运气这事谁说得准?说不定待梅小姑娘,就是正好撞破了别人偷情通奸,被人记恨。”
林茜檀本来心里着急,并没有那些个心思去跟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在那儿猜谜语,听他说些这边一撮、那边一撮的胡话。她原本都要忍不住不管不顾转身就走,却是忽的被王普说得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和周逸,带着这一大堆的人顺着“线索”去找人,却没有想过,也许带走待梅的人根本就没有走远。
“周叔。”林茜檀带上周逸就走:“那何家,咱们可没有仔细搜过。”
周逸听了王普的话也是一愣,林茜檀一说他旋即也反应过来林茜檀话中的意思。按这样的说法,他们岂不是被调虎离山了?
这一回林茜檀与王普真诚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身离开。倒是周逸临走之时像是心有所感下意识有些什么想法念头似的,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普一眼……
空气之中,王普笑得像是个弥勒佛一样,醉态十分明显。周逸也没有工夫去想东想西,前头,林茜檀已经走出去很多步了。王普站在那儿,看着林茜檀渐渐走远,却忽的念起了诗句来。
那是一首夏朝还未灭亡时,由他一位先祖所作,传颂了下来的。
林茜檀夜里杀回何家,是何家人全然没有想到的事。何家人正因为弄丢了人,心有愧疚,又因为害怕被事后追究,所以正正打算连夜收拾了家里的贵重物品。趁夜离开。他们也怕,自己这烫手银子没拿到,反而遭遇林家小姐报复。
桌面上,待梅送来的喜蛋,还完好无损地被放在那儿。客厅里,何家人走来走去,就是没有谁往那儿看过去一眼!
林茜檀破门而入。
何家再怎么说,也是民宅。何家的男人哪能愿意叫林茜檀就那么浩浩荡荡闯了进去强行搜索,就算何家人心里做贼心虚,也要争辩几句了:“七小姐,您怎能仗着侯府的势,强闯民宅!”说着,刚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何家人已经走了上前,和一群进屋的人推攮了起来。
林茜檀听了便忍不住冷笑起来:“强闯民宅?我就是闯了你又能奈我何?再说了,是谁告诉你,我仗的是侯府的势?”
那何家男人还以为林茜檀所说的背后撑腰的人,是楚家,想了想又说道:“就算你是楚家的人,我也敢告你!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不成?我家的门,岂能是你说来便来,说走就走的?!”
几个何家人还挡在那儿,不让一群跟着林茜檀过来的人进去搜捕。
林茜檀抬起脸来一脚便往何家男人身上踹了过去,直把那个人踹得下意识没站住脚,倒了出去,然后才说道:“你若是想告官,只管去,郑好,给我打进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说着,便动起手来……
何家也就是嘴上凶,可到底是心里发虚,待梅好端端一个人进来,却是不见了行踪。就连那陈家的侄儿也找不到了……
这要是只是个寻常的失踪拐卖什么的,倒罢了?怕就怕,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家会摊上大麻烦。不然,何至于要卷铺盖……
何家人也说不出怎么,心头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一群何家人里,尤其有那么一个看着年纪还轻的小妇人,见了这些特别慌乱……
她,是知道真相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陈大有给了银子,这只是一个套。这何家刚进门的小媳妇,便是那另一个套。有一群人给了她比陈大有还多的银子,只说叫她配合,到时候,陈大有死无对证,那百两纹银就是她一个人的。
小媳妇正想着这些。林茜檀和周逸已经带着一群人,破开了何家那些据说是用来收纳杂物的屋子,地上没有,便连用来储存酿酒的地窖也撬开来看,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两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而周围,尽是血水。
林茜檀只觉得自己在看到里头情景的瞬间瞳孔都收缩了起来,就算不用烛火照应,她也能分辨出,这何家黑漆漆的地窖当中,那血泊里躺着的女孩子,是跟了她许多年的丫鬟待梅。
深夜之中,晏国公府的某个大屋子里,几个一身血气的强壮男人,正跪在了一个老者面前,将之前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为首的一个,赫然就是待梅所见的那个要杀她,却还与她说了好一通话的男人了。
男人虽说看着粗壮,在这灯光照亮下,偏偏又有些温雅,他收敛了杀气,正和主子禀报说,事情办完了。
那大晚上还不顾年纪大了,在那儿抓着一支笔在那里作画的男人,是晏国公府上一代的主人,王群。只见他一勾一画,纸面上画的,是一幅松树图。
松,象征刚毅正直,王群素来喜欢。
王群一边画个不停,一边听着男人和他禀报,半晌才打断了那男人的话:“凭着你们兄弟几个的本事,怎么杀个小丫头,还要花这许多工夫。”
那男人点了点头,并不为自己找理由辩解,王群便只当他也是洗手不干这些事许多年,骤然被派出去,可不就是手段生疏了么。
王群又说道:“也罢,也许总有些意外。”之前他派去的那些废物,总跟他说那丫头身边是有人护卫的,他总是不怎么相信。
这一次,他干脆把老属下也叫了出来,果然一次成功了。
那男人又道:“如主子所说,确实有些意外。”他们是牛刀,待梅和王大有就是那被杀的鸡。他们兄弟几个,要杀这两个人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他,临时起了一丝怜悯,故意把刀子捅偏了一些,给待梅留了一口气。他想着,这丫头能不能活下来,全靠造化了。
这男人自己这么想着,自己又忍不住笑话起自己来。那不过就是个丫头,她主子再怎么看重她,难不成还当真为了她大费周章找人?
就算找了,又怎么会去想,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何家的地底下……自己还说什么,给人留一线生机。可实际上,不还是慢刀子杀人,兴许还叫那丫头死得更痛苦。
夜里时辰不早,王群问完了该问的话,也没什么好说。待梅看见他那天在夏三娘那儿与某些人见面的情形。
虽说,那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就算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也多半不明所以。
然而,未来他和夏三娘都还有大事要做,这小丫头,他想来想去,还是杀了干净。只可惜手下这些晏国公府的护院太过没用,竟是连个丫头也摆不平。再加上他有时琐事一多,竟是干脆把这事拖到了如今。
几个带着血气的汉子便就这么从王群的书房里退了出去,他们大晚上的偷摸摸进来,根本没想过还能碰上什么知道他们身份的人看见他们。
因而,他们在路口上撞见正随意躺在一处大石头上以天为盖地为芦的王善雅的时候,还不吓了一跳?
王善雅同样惊讶。
跟前的几个人,分明是他父亲即使传了爵位给他,也没给出来的几个老心腹,这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里……
王善雅不动声色,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放了走,却是随即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跃了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灰尘,朝着他父亲王群的住处走了过去。
他父亲的房间那儿,果然大半夜的还亮着灯,看样子,是又找了那兄弟几个过去干了什么事情了。王善雅面目不善,也不用人禀报,径直走了进去。
王群对于儿子会摸了过来,也是不太意外。甚至于在王善雅问他又叫人干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没有隐瞒:“不过就是杀了一只小虫子罢了。”
王善雅知道,刚刚出去的这几个人,都是个什么用途。
他目光中很是不屑,就算不用问,也知道,王群所说的所谓的小虫子,大概又是什么挡了道的无辜之人。
王群对于自己这个和自己从来都是对着干的儿子,有那么一些不耐烦。若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出息,他何至于……
王善雅闻言冷笑:“父亲早就说过,归隐在府里后宅,不问这些外头的事情,如今怎的又心思活络起来?那边那个街道上的那个女人又跟你许了什么好处,叫父亲又干起了这些差事?”一句接一句的。
王善雅不是没有想过,王群很可能是跑了去与夏三娘联络,只是他也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父亲是发过毒誓,说了不再管跟夏朝复辟有关的事情罢了。
那几个跟了王群有些年头的人,便是当年夏朝没了的时候,有些宫里背景出身的人。这些人,一向是王群用来扶持旧主,再创江山……
王群一听便怒:“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别以为她纡尊降贵跟你生了儿子,你就能爬到她头上去当自己是个爷们了!”还有没有点儿尊卑之分?!
父子俩没说几句,又争执起来,最终自然而然是不欢而散的。王群说不通儿子,王善雅也不觉得自己能和王群说到一处去,王善雅从王群那里出来,便叫人去打听,那几个男人都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情……
王善雅毕竟是这国公府的主人,任务的目标又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王群也不怕他去追查。
王善雅问了问,便知道了这一回倒了霉的人是谁了。
他眉头一皱,怎么杀人杀到林茜檀这个小丫头头上去了?!
几个男人终究是留了待梅一口气息。
林茜檀找到她的时候,她当真还就留有最后一丝性命。
林茜檀看也不看边上早就尸身冰凉的王大有,也顾不上待梅身上都是污血。便走了过去亲手小心翼翼地将待梅扶了起来,战战兢兢为待梅检查着伤势。
跟着她一起的人自然懂得将火把递了过去,叫林茜檀看得更清楚些。
可林茜檀还是来得太晚,待梅的生命气息越发地微弱。虽然还有脉搏,却也已经和死了只差一步了。
面对重视之人遭遇大难,就算是最顶尖的太医,也不能够全然冷静,施展医术,更何况,林茜檀只能算得上是个半吊子。
她胸腔当中那颗心跳动得厉害,却竭力冷静下来,好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些可能碰上的情况。医药箱子是随时都准备着的。里头,也有一些急救时用来吊命的珍贵药物。
随行人员正要将医药箱子拿进来,那何家婶子却在看见心爱侄儿的尸体时,闹腾了起来。
林茜檀却像是分毫也不受影响,周逸也干脆利落,走了过去便是一个手刀……
林茜檀眼里,只有面前正气若游丝的待梅。
“待梅,坚持住,这好东西,就算你一条腿进了鬼门关,也能把你拉回来!郎中也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林茜檀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
待梅被她抱在怀里,已经眼皮昏重到撑开也不能,只能勉强在一片耳朵轰鸣之中听见虚空处传来带着回声的女声,知道是她主子来了。又用她那有如蚊呐的声音与林茜檀说了一句什么。
锦荷等人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巴,叫自己不发出哭音来,打扰了那边待梅和林茜檀近乎是交代遗言……
林茜檀靠得近,又懂得一些唇语,依稀便知道待梅所说的话是:“小姐,你怎么才来……”
林茜檀便笑着解释,眼中却有泪花,叫她视线模糊:“还不是你说,要做那什么东西给我吃,我才饿着肚皮连晚饭也没有吃,这不,特地空着肚子来找你了。”
待梅像是笑了一下,只是那面部动作已经太过无力太过微弱,微弱到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了。
这儿的人,就算都不是郎中,其实也都清楚,看这屋子里这些血流得,离着待梅躺在这儿不能动弹都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她身子里的血都流淌得差不多了,就算郎中来了又能怎么样……
待梅是救不活的了。
冰冷的地窖当中,林茜檀陪着待梅偶尔说上几句,一边就试图将那救命的药丸弄碎了给她喂下去,像是自欺欺人一样,觉得待梅还能救活。
待梅却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哪里会相信林茜檀哄她那些话!只是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能见到林茜檀一眼,她知足了。
可转念一想,郑好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怎么这老半天了,她也没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