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海江湖中无处不充斥着腥风血雨,那些在刀剑上舔血的行者,杀人并不是他们的职业。他们有的也有着自己的老本行,上者无非是衙差官吏、富豪商贾,中着即为郎中、相术师,下者便是娼妓乞丐之流。
好比竹古正宗,维持其升级的法子便是接收来自于各处的委托。有的会请他们去杀人,有的会请他们去劫狱,大事小事,只要付得起银子,便没有办不成的事。
若教主是个能人,再加上弟子皆为不俗之辈,这种买卖对于他们,就更是如鱼得水。
竹古正宗里虽不是人人都有三头六臂之能,但仅靠着主心骨的那四个人,便也能令人望而生畏了。
哦,不对,是三个人。
如玉将‘玉魄’自腰间解下,这把长剑对于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用起来相当顺手,就仿佛是为自己度身定造一般。而那把‘清水白石’则被自己留在了教中,并没有随身携带。
‘清水白石’当真不适合她。
想当初师傅将这把长剑交由她的时候,说无情自能驾驭它,现下看来,她已经注定不能成为它的主人。
如玉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看日头已到了酉时末。初夏的太阳在地上落下的阴影被拉得日益增长,白日的增加,竟给了人们一种精神头更足的错觉。
如玉扶上木床外围的前角柱上,默叹了一口气。
自己原来这般没有出息,只是一日不见,心里念的想的却全部都是他。
他说他还会回来。
如玉轻轻叹息,如今景谈纾为着诀书来到南秀城,他有他的目的。而自己又谨遵师命,不得不与他相对。今后会不会有一日,他们会为了诀书刀剑相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万万不能辜负师傅的吩咐,纵使她现在喜欢上了他,她也做不到毫不犹豫地将竹古抛之脑后。原来感情真的可以使人变得彷徨,她不喜欢,却也不能自己。就犹如看看眼下,她也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没想到景谈纾没等到,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唯我毒尊。
毒尊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怪人,他不喜欢年轻人,他不喜欢热闹,他最喜欢独来独往。而这些怪癖,若真要细想起来,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但比起这些,他更不喜欢女人,尤其是那些走江湖的女人。他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执针缝缝补补,那些抡刀子的把式,就算使出全力,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花拳绣腿。更别谈那些个美人计,个个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下流招数。虽说他自己也喜欢耍手段,但是比起那些祸水,他还是认为自己更磊落。
屋内的烛光忽闪,他透过灰白的窗棱纸,看着屋子里头的那个稚嫩姑娘。
瞧那把长剑棱角分明,刚硬有力,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只是给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未免太可惜了。
毒尊知道,隔壁两间屋子里,一间住着武林新秀颜几重,一间住着‘灵飞剑客’颜如何,可是他一点也不担心,凭他的身手,难道还能被他们欺了去?
他咧开嘴笑了笑,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显得更深,脚下一个轻点,便翻身进了屋子。
如玉被惊得猛地站起身,反射地拿起了‘玉魄’。
毒尊面无神情地望着她,良久才慢慢开口问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老夫是谁?”
如玉皱皱眉头,身子动也不敢动,右手死死握住剑柄,只待对方稍有动作,便拔剑而出。
毒尊见她不答,又冷笑一声:“老夫就是唯我毒尊,今天,老夫便来犬绝情诀’!”
“‘绝情诀’?”如玉一愣,他要找这诀书,怎么会寻到她这里来?
毒尊继续说道:“老夫已经从娄迹那里得知,你于几个月前就是为了‘绝情诀’,去了耿府。”
娄迹?
如玉又惊又惧,看来这毒尊是和娄迹串通好了,得知了消息想从她这里拿到诀书。
“不错。”如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说道:“我的确去过耿府,只可惜一无所获。娄迹没有将此事告诉你,想必是想以此来挑起我们两方的矛盾,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毒尊微微一笑:“小姑娘倒是挺精明,只可惜……”
这句只可惜还未说完,他便扬起了右手。
这当然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趁如玉的目光集中在他的右手的一刹那,突然一歪身子,飞起一脚,对准如玉的腹部便踢了出去。
如玉猝不及防,被一脚正中,当下闷哼一声,弓住腰往后退了两步,张嘴便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同时流血的,还有她的胸前。
原来在毒尊踢向如玉时,右手袖子里头滑出一把匕首。他右臂一曲一横,正向如玉的上身划去!
幸而在这一招中,手的动作没有脚下快,匕首划伤如玉的时候,因腹部被踢,整个人都顺势往后倒,而避开了要害。
如玉捂住伤口,那匕首划着的正巧是她的锁骨下方,鲜血如注地透过指缝往外涌,染红了她的整个手掌。
毒尊见她还能站立,不禁觉得讶异。这样一个瘦小的姑娘,要是换做其他人,是肯定受不了的。先不说疼不疼,就单单是看到那一滩血,就会顿时晕过去。她现在还能神情自若地瞪着自己,着实是有趣得紧。
只不过,他独尊最不喜欢的,就是有趣!
他动了动眉角,沉声道:“现在你还是不知道‘绝情诀’的下落?小姑娘,老夫可得好好劝你一句,老夫的脾气,并不好!”
说到这里,他忽地脸色一变,闪身跳到房梁上。
“你个老匹夫!竟敢伤了如玉!”
原来颜如何在房中已经褪下了外衫,冷不丁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心下一凛,又听到如玉房中有动静,当下便暗道不好,冲了出去。一推开门却见如玉弓着背站在床前,胸前一片血迹,当时就红了眼,拔剑刺向毒尊。
他轻功一流,剑术非凡,只因怒火攻心,完全没有按照剑法攻击,一味地刺杀,只想好好将那毒尊千刀万剐,以泄怒气。
有的时候毫无章法,倒也平添了一股凛冽的剑气。
毒尊虽武艺高强,但此时怎敌得过一个杀红了眼的剑客?他左右躲避,毫无招架之力,待两人移至窗口,他纵身一跃便跳了出去。
颜如何哪里肯放过他,拔腿便要去追。如玉心急,那毒尊看来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若二师兄攻击不成,反被陷害,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二师兄,我好疼……”
她只想唤回二师兄,这样喊疼的法子,对他自然是最有效的。
如玉被狠狠划了一刀,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说出来的话带了浓浓的一股子鼻音,听上去虚弱得厉害。
颜如何猛地顿住身子,转身跳到如玉眼前。如玉微微颤抖着摸索在床沿坐下,深喘一口气抬头说道:“那独尊着实厉害,你万万不要再和他对上了。”
颜如何心里一阵慌乱,也顾不得回答她。只想看她伤得如何,握住她的手就往两侧拉开。
如玉一惊,失声道:“二师兄!万万不可!”
颜如何一怔,失神地抬头对上她的双眼,渐渐恢复了理智。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面上泛起一阵红晕,放开双手退后一步道:“对不住,我只是想看看伤口。”
如玉轻轻摇摇头,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只是看起来有些骇人罢了,不用担心。”
颜如何正要再说,却听后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他心下恼火,以为毒尊折回来了,正要举剑应敌,却见如玉轻轻唤道:“大师兄……”
颜几重直直地站在两人不到两尺的地方,仍带着那副冰冷的深情,死死地盯着如玉的胸口。
三个人各自以奇怪的姿势顿住,使得场景显得异常诡异。
沉默,充斥了整个房间。
半晌,颜几重紧紧蹙缩着眉毛,咬牙切齿地低吼道:“颜如玉,你真是把竹古正宗的脸都丢光了!”
说完,他便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颜如何轻啧一声,俯下身子对如玉说道:“如玉,我这就去找大夫,你且忍一忍。”说罢,他又低着头想了想:“不好,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免得那老匹夫又回来了。我去叫小二带个大夫回来,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地方被伤着了?”
方才因为注意力全在胸前的伤口,便忽略了腹部收到的冲击,现下被二师兄一提,果真有着钻心的痛。
如玉左手挪至腹部,强忍住痛楚道:“腹部被踢了一脚,也有一点痛……”
颜如何心疼地看着她,她分明已经快到了极限,就连嘴唇都变得青白。
这哪里是只有一点痛!?
他暗暗下了决心,不论如何,等过了今日,确认如玉安好之后,明日他一定要找到那个老匹夫,好好算一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