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还未待如玉动作,燕跃便竖起了眼眉怒嗔:“主子分明知道我们的心思,为何还要屡屡捉弄我们?难道我们……我们……就这么入不了主子的眼?”
余莲一愣,被这番话说得兀地噤声,如玉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着屋子里静若无人。
半晌,余莲才缓缓抬起头,饶是心里再心事重重,也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又开这种玩笑,什么入不入得了眼,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罢,她又侧身对梅子漪轻声道:“子漪,你和跃去看看药是否煎好了,助人要紧。”
支开了两人,余莲起身徐徐走到窗边透过糊纸往外看,雨簌簌地下,虽然不大,却是又密又急,她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盯了良久,低叹一声转身笑道:“让你见笑了,燕跃还是个孩子,说话没有分寸。”
如玉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有一大堆疑问想要问,但又担心唐突了她,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自己已经失声,否则为了打破尴尬,她也便不得不去寻思话头了。
余莲走到火炉子旁拨了拨里面的灰炭,初秋是最由不得马虎的,季节交换之时极容易换上风寒,她好似对此极不熟稔,鼓捣了半天,好容易才将火星子打了起来。
“我笨手笨脚,这些事怎么也做不来。”她低头看了看泛着零星火花的木炭,耸了耸肩走到如玉身侧坐下:“天凉下来也好,省的那些蠓虫白蛉子到处乱飞,要是被叮上一口,可怪痒的,起了大包也说不准。天气愈是好,愈是应该在外头玩耍的时候,虫子愈多。‘五月十五伸嘴儿,八月十五伸腿儿’,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余莲说话的声音不大,总是慢声细语的,一字一句把话清清楚楚地送到你的耳朵里。现下她放松了身子,懒懒倚在扶手椅中,话语里尽是悠然慵懒,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仍不乏一丝风度优雅,平端了一副好修养。
“更别说那些高脚花斑的蚊子,浑身带毒,专在白天叮人,要是真长了一身癞,手整日不停地搔挠,那成什么体统?”
余莲淡淡地谈,如玉淡淡地听,偶尔抿嘴一笑,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说了一会儿,余莲架起身子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她这副模样,实在谈不上礼仪体统,仿佛她讲究的是风度悠闲,不论多么火急火燎的事情,也要保持着悠然自在的姿态,好似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主子,药来了。”梅子漪稳稳地端着瓷碗的底部,踏着步子走了过来:“方才我已经吹凉,现在就可以喝了。”
身后跟着的是燕跃,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的他,温文尔雅,大大的眼睛不断地上下扑扇,很是俊秀。
余莲瞥了一眼碗里黑糊糊的汤药,轻蹙眉头,转而对如玉说道:“这药我看苦得厉害,如玉,你要是怕苦,我再给你拿点甜食压一压可好?”
如玉轻轻摇了摇头,再苦涩地痛苦都经历过,这样苦的汤药又算得了什么?伸出双手摊开,梅子漪顺势将小瓷碗放到了她的手中。她几口下去,汤药全都下了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余莲吊着不明不白的嗓子笑:“真是难为你了,要换做我,是断断不肯喝一口的。”
梅子漪从如玉手中将瓷碗拿回来,一举一动都极有大家风范:“昨日我看了姑娘的脉象,甚是混乱,看样子姑娘的体内似是被下了蛊毒。”
余莲猛地抬起眼,颇有兴趣地问:“蛊毒?”
“是。”梅子漪转头敛眉,低声道:“我在多年以前曾经听闻,位于昭国西边的天蚕教擅长制毒,姑娘的蛊毒极不寻常,按理说这蛊毒对身体的损伤很大,但是姑娘并未感觉不妥,想必是有他物将其制衡住,因此才并未发作。”
如玉眼皮一跳,这人只仅仅探过她的脉象便可以推测得不离十,医术实在高明。
“不过,这样的蛊毒我从来没有见过,实在不便下药,只能先顾及着姑娘的眼睛和嗓子。”梅子漪端着空瓷碗,又道:“服下这药,约莫着不过几日就能模模糊糊得以见着东西,但仍要注意不能待在日头下,嗓子也是一样的,一开始只能发出声音,不得大声喊叫,否则会破声,到那个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至始至终梅子漪都含着一股不冷不热的态度,说不上热心,但很是仔细。
“子漪的话不会错,他的医术恐连大内的御医都会自叹不如。”余莲挑着眼角说道,已然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她抬头朝窗子外看了一眼,暮色愈发地深沉,昏暗的光线覆进来将屋内笼罩住,墨一样地晕开。
“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余莲缓缓站起身,轻声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儿我们再来看你。”其余三人见她率先开门离开,也便随着一同去了。
目盲,茫茫无所见。
每日梅子漪都会来给如玉送药,开始的几日她便已经能见着光线,即使仍为混沌,但也总比无穷的黑夜来得强。
如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她本已经做了打算,待打听到白大哥的下落便马不停蹄地去寻找,可是找到了之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一直都是梦靥,不去想更不敢想,她这副残了的身子,在哪里过活都说不过去。现下居然能有复明的希望,是不是就是说她又能回到竹古了呢?
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见的盼头,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没法子收回,落叶归根这四个字,想必便是这样了罢。
“如玉,可否倒盏茶我瞧瞧?”
如玉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桌前停下,稳稳当当地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又走回到余莲面前,将茶盏送到她的眼前。
余莲笑得眯起了眼睛,接过茶直道:“好!好!如玉,你这块破碎的锦缎,可算是缝补妥当了!”
如玉噗嗤笑出声,轻声道:“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什么破碎的锦缎了?”
余莲听着她涓涓如流的声音,满意地眯起了眼,不住的点头:“这是一种比方,你听过就过去了。唔……不错,嗓子也恢复得很好,这么一瞧,果真是水灵灵的女子。”
如玉知道这便又是在取笑她了,也不作声,只拿着眼睛细细地盯着余莲瞧,左右却怎么也瞧不够。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余莲方才洗过了身子,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就来了,现下坐了半晌,她半倚在小炕上,从如玉这里看过去,一头浓密的乌发铺满了枕靠,小巧微翘的鼻子,摄人心魄的双眼,嫣红的嘴唇,精致的五官惊为天人。她就这么慵倦地半阖着眼睛,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有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今后有何打算?”
如玉良久才回过神,这才明白这是在问她,她脸上挤出一抹苦笑:“我在找一个人,他因我被害,现在生死不明。”
“天下这么大,你心里可是已经有数了?”
如玉摇了摇头,更是无奈:“就算踏遍天下,我也得去寻他,这是我亏欠他的。”
余莲不赞同地拧了拧眉头:“找到了又能怎样?按你这样说,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凶多吉少,倘若他不幸遇害,你又能怎么办?守着尸首过完下半辈子?还是找到仇家一雪前耻?”
如玉痛苦地闭了闭眼,却仍着劲儿挤出笑道:“这个仇家来头太大,我不仅惹不起,更躲不起,况且凭我现在的武功,根本不可能伤到他。”
这世间最不好招惹的人却都被她碰上了,倘若景谈佑知道她还活着,必定不会再放过她。白大哥的仇不能不报,但也不能贸然行事,白送性命。
“可惜我帮不了你。”余莲将手插进脑后松了松长发,淡淡的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惹了一身腥,现下不得离开这里。”
这里是距露华岛不远的山林,而他们正在树林的里侧一个山涧旁,木屋修葺得很是隐蔽,若不对此地极为熟悉,是绝不可能找到这样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
如玉点点头,抬头笑道:“我明白,你们为我医治我就已经很是感激了,哪里又会再拖你们下水?此大恩无以回报,但只你说一声,我颜如玉赴汤蹈火也愿意!”
余莲仔细品了品话里的滋味,心里有些复杂。对她说过这话的人不少,却几乎没有真心之人,而从如玉的这番话里,竟隐约有着破釜之音!
她琢磨了一会儿,收了笑正过面容点头:“好,我就将你这话记住了,日后若有相求,我一定不会客气。”
如玉刚应了,从外头便传来了燕跃饱含怒气的声音:“主子,有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这地方潜形谲迹,又哪里会有人找上门?
如玉紧绷住神经,正要拔出‘玉魄’,却听见一声爽朗的大笑。
“这里果然没错!小玉儿,还不快出来见你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