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那积聚了全身的力气,比方才那一下来势更凶猛、更疯狂。这次它有意避开了胸前的要害,调转方向从侧面进攻,直击如玉左侧!
如玉身不能动,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恶犬尖锐的獠牙深深咬进肩膀,利爪也毫不留情地刺入胳膊,顿时血染了一片浸红。
身子左侧传来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燎燃开来。如玉死死抵住牙关,可终究还是从嘴边溢出了轻微的呜咽。
她面朝赤那,顺势瘫倒在地上。胃里一阵翻腾,几欲昏厥过去。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如玉微微阖上双眼,余光瞥见那恶犬抬起头,口齿间尽是刺眼的红。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见它低下头正要再咬之时,极快地弯下膝盖,猛地朝它的肚子踢去!
这一下她用了十分力气,只听得赤那一声痛苦的哀嚎,整个身子便如残叶一般往后瘫软了下来。
众人看得心惊,赤那的凶狠是出了名的,除了大汗,还没有人能够让它这般狼狈。都说中原女子多温婉,眼下见了,倒也并不是如传说那般。
木尔忽拿眼睛偷偷去瞧史罕,本来是想让赤那结果了她,可结果却被横头来了这么一杠子,换做谁都会气结。这女人两次将赤那踢踹开,也就是变相地让大汗出了丑。木尔忽一阵惊惧,倘若这样都要不了她的性命,那后面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更加残忍的刑罚!
然而,史罕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不是如临大敌一般的威胁,也不是面对席卷而来的杀意,而是真真切切由心底传来的无言的压抑。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最能令他兴奋的倔强与不屈,他遇到过许多铁骨铮铮的好汉,却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激起他骨子里最深的涌动与兴致。
他要毁了她!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受尽凌辱之后的模样,会不会还如现在一般刚毅?还是会如其他人一样痛不欲生地跪地讨饶?想到这里,他如狼一般的眸子猛地紧缩。她这样顽强的女人,面上从始至终都是那样一副忿恨的神情,若是落下眼泪,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没有什么比她更能令人热血涌动的了!
木尔忽忽地僵住了身子,瞠口结舌地一动不动。大汗这样邪肆的笑容,他还从未见过。若不是已经气极,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史罕头也不回地朝他招了招手,视线却一分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木尔忽伸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忙不迭地走到史罕身侧站定,只听得耳旁传来史罕一声低笑:“把赤那带下去罢,我可得好好……”
话还未毕,却听一道风捎掠影晃过,长剑如流星一般直捣史罕的面门!
狼的天性使史罕转身一把抽出别在木尔忽腰间的大刀,刀剑碰撞中没有谦让,没有留情,有的却是最疯狂的攻势与最浓烈的杀意!
史罕的额上渗出层层细汗,他将透过刀刃,对上的是一双如苍鹰一般的眼眸。
没有人看到这个人是怎样冲到史罕的面前,杀戒顿开。只知道他怪身如电,招招直击要害,不留丝毫余地。
“颜大侠,休要恋战,救人要紧!”
史罕身子一顿,猛地向营帐中间冲去。原来在那人袭击他,吸引众人注意之时,另一人早已趁乱到如玉身边,替她解开了绳索。
如玉昏昏噩噩,恍惚中仿佛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忍着剧痛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片混沌。她张了张嘴,吐出的尽是哀咳。
“颜姑娘,颜姑娘!”
梅子漪见她似有晕厥之势,一个打横将她抱起,朝另一边看了看。史罕见他们要走,攻势愈急,谁知那人毫不退让,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颜大侠!颜姑娘看似撑不住了!”
这一声低吼犹如冰锥,生生地将那人的动作冻住。他停住身子,一语不发,却用那双凛冽的眸子无声地说道:“史罕,你的命我且留着,我们来日再见!”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再加上史罕带伤,于是不消一刻便带着人失去了踪迹。
史罕追了两步,无奈轻功技不如人只得作罢。他迎着风伫立良久,如雕塑一般凝着面容。
“大汗?”木尔忽蹀躞不下,不知如何是好,众人皆人人自危,只有他大着胆子做这个替死鬼。
史罕动了动脑袋,回过神来,脸色不变。他侧身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士兵,转头缓缓朝营帐走去。喀勒的猛兽啊,又怎么忍受得了自己的猎物被他人侵夺?
不知何时,天边已是一片橙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火一般的炙热。史罕踏进帐子,咧开嘴扯了扯嘴角,用手重重抚上脖子,来回抚弄着伤口。
她别想逃!
南隅关外东北向的树林万木葱茏,若不识路的无意间闯了进去,是势必出不来的。梅子漪抬头看了看树影,心下约莫有数。他放缓了脚步,向一旁冷着面的男人说道:“大约再走个十里路,就差不多到了。”
那人将长剑环胸,转过身却无应答,只直直地看向梅子漪怀里的女人,久久无语。
梅子漪看此明白了几分,传闻拔剑问重霄的冷面剑客,倒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得知颜如玉有难之后,白钟与百里匆匆离去,主子虞涟放心不下,便与他们相商分头行动。主子去寻昭国四皇子景谈纾,而他则来喀勒营中一探究竟。可谁料到竟能在营外遇见重霄冷剑,因他与颜如玉师出同门,自己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两人一齐夜探喀勒。
终究还是同门师兄妹,那情意自然是错不了的。从一开始的冷静,见到颜如玉惨遇的失狂,直到现在黔凉的沉默……
“颜大侠,还是你来罢。”梅子漪将如玉轻轻送至他的面前,等他接手。
颜几重僵住了。
他的手中曾握紧过最锋利的长剑,掌心流过最刺鼻的鲜血,可却没有一刻如现下一般使他难以自持。他可以听见自己的胸口处正在猛烈的跳动,一下一下地敲击。
梅子漪颇有耐心地一动不动,也不去看他,只微微垂下头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平摊掌心,若细细看去,可见指尖竟在微微颤栗,就好似……
如临大敌。
梅子漪不禁暗觉好笑,见他极慢地碰到如玉的衣襟,而后一顿,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猛地将她接了过去。这动作实在谈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但梅子漪却没来由地被这样的情景瞠了半晌。如此这般矛盾的感情,他好似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个人有和颜几重不分仲伯的内敛,同样深沉却又痛苦地压抑自己的感情。
梅子漪收回手,心里无端地像被压了一块巨石闷得透不过气来。他看了一眼绷得僵直的颜几重,未置一词,只比了比手转身而去。
颜几重横抱着如玉追了上去,只感觉怀里的人气息愈渐微弱,他心中难得恍过一丝忐忑,脚下的步子更急,如此这般,竟比估计的时候早到了许久。
“可算是回来了!”虞涟跳下青马,提着马面裙奔至两人面前。她低下头去瞧如玉,眉头渐深,转身去问梅子漪:“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梅子漪垂了垂头,只道:“颜姑娘落到了史罕手中,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正要拿她……”
“够了!”颜几重面上极为不快,寒着脸道:“需要我给你们奉上清茶,供两位闲聊吗?”
虞涟一愣,不禁大奇:“你是……”
梅子漪笑笑,一面往洞口走一面解释道:“这位是颜几重,颜姑娘的同门师兄,我们是在喀勒营外碰上的。”
这洞穴是虞涟不经意间寻到的,地势偏低且不易被人发觉,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虞涟小跑着进去,将放置在一旁的包裹打开,取出一件较厚实的长褂扑在地上,招呼道:“快将如玉抱过来,让子漪瞧瞧。”
颜几重本面色无异,却冷不丁地听见一个‘抱’字,当下就顿住了身子,停下步子生硬地将怀里的如玉抛了出去。
虞涟被唬了一跳,忙伸出手接了个满怀,她不满地竖起眉角瞪过去。原以为他是如玉的师兄,照理说应当对如玉不薄,谁知手上竟这般没个轻重。
她将如玉小心安置在长褂上,给梅子漪腾出位,看着他轻轻撩开她的长发,细细解开外衫……
“你做什么!”颜几重一声怒喝,上前两步狠狠地攥住梅子漪的手,赤目而视。
梅子漪吃痛,强笑道:“颜姑娘伤在肩膀,若非如此,又怎能断明病情?”他见颜几重面上似有犹豫之色,又安抚道:“颜大侠莫要介怀,子漪一介医者,自然不会对颜姑娘有念想。何况……”
他停下话头,嘴角汲笑地看向虞涟。虞涟一怔,点头附和:“不错,子漪是我的人,有我在这里看着他们,你大可以放心。”
梅子漪敛下眉,回头又补上一句:“当然,倘若颜大侠实在放心不过,可以在一旁看着,只是这般一来,颜姑娘的清誉就由不得颜大侠推辞了。”
颜几重像被烫伤一般,猛地缩回手,面上似有红晕,冷哼一声便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