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早年便对成汉的李氏,进行过诸多了解。早年李特(字、玄休,梁州巴西宕渠人)时期也是称番于晋。于时氐氏齐万年反叛,关西整个都很动乱,关西动荡、首当其冲的便是梁益两州很受影响。
这一旦有战乱,百姓自然动荡,免不了要发生饥荒的事件。这古语说“一人不耕,将有饥者”,何况,时值动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哪里还能顾得上农耕,少了那么多农耕的百姓,受饥饿的人便可想而知!
那些无饭可食、无家可归的关西百姓,便流徙到与之较近的巴蜀一带。李特也是随着那群流徙之人进入到蜀地,于时,流徙至汉川的流民便有数万家。如此多的流民流入至巴蜀一带,晋室自然是不会不予置理,少不了要派遣人员过去安抚跟绥和!
因着晋室派遣过去慰劳监察的官员,在多番周旋下,终究是与流民发生了诸多矛盾。于时,李特兄弟有频频为流民请命,流民得知后,便自然归心于李氏一族。在流民的拥戴下,李特便因缘际合地成为了流民的领军者!
这样的一种事情,是否是巧合、亦或有意而为之,桓温自是认为有意而为之的成分更多一点!
之后,因着晋室跟流民的矛盾升级,少不了要发生征伐,那些征伐以李特及其弟被斩杀而告终。
李特被斩杀之后,李特的儿子李雄(字、仲儁)于晋室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僭称cd王。
桓温想起,到如今他准备西征之际已然过去了四十多年。李氏一族在这四十多年里,从李雄僭位到李势(字、子仁)这一代,更潮迭代地已然历经了五位帝王。
桓温略略收起思绪,想起自己上疏西征,朝中有那么多的反对之声,难免有点伤神!
桓温想起,自己原本想让妻南康长公主帮忙从中斡旋一番,结果妻南康长公主根本无意帮助他!这一点,他倒也不在意!虽然,他致力伐蜀也是为了取得与妻南康长公主相配匹的地位,但是,长公主不愿帮他也就算了,还让他发觉了一件极为生气的事情!
他早年便听闻长公主跟庾亮的长子庾彬暗生情愫,可惜那庾彬却在苏峻作难之际不幸亡故!所以,长公主才在庾翼的力荐下,下嫁于他!
他早年不曾与那长公主同房,一来是因为长公主对他从来都是太过冷漠,二来他想长公主心里若是有了他人!他想,那些都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长公主能够让他走进她的心里!
他在长公主痛失皇帝弟弟的时候,便觉着那是自己最好的机遇了!所以,即使惶恐不安也是要走到长公主的身边,想要给予她一个可以停靠的胸膛!长公主也诚然选择了他的怀抱,天知道,他那种时候有多么高兴,他觉得自己多年的等待总算有了最好的回报!他多年的等待总算赢得了长公主的芳心!
他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借西征伐蜀来证明自己,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与长公主相等的地位时!却被告知,长公主居然去祭拜庾彬!他在得知那样一种消息的一种时刻,是何其地心在滴血!
他当时难免不死心地询问道“殿下,今日里都去过哪些地方?”
他想若是长公主告知了他,那便无甚关系,至少证明她没有骗他,愿意告知她的过往!他不是不接受那样的一段过往,毕竟,那庾彬已死,他自是无须跟一个死人较劲!
长公主却又恢复成神情冷然地表示“没去哪里!”
他便心下了然地退出了长公主的房间,然后在离开她房间的那一刻,到底很是心酸难耐!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究是比不上她心中还存活着的庾彬!
他嫉妒若狂的时候便领了一位美妾回府,他希望长公主能够在意他,询问上他一番,结果长公主却直接遣人将那美妾给送走了!
他当时见长公主将美妾送走了,也是高兴,至少证明长公主还是在意他的,不由佯装薄怒地开口道“殿下若是不喜欢,便跟桓温说一声罢,桓温自是遣了她!”
长公主却冷然地开口道“你若是选一个品相好的美妾,我倒是忍了,这等姿色实在是不配出现在这府中!“
他当时听闻长公主那般道来的时候,差点没有气到吐出一口老血。他想,那长公主不在意他也罢,还这般打压他没有审美观!
他当时虽然失落失望,但到底没有办法真正割舍下长公主,毕竟那是他供奉在心尖上十年有余的可人儿!
所以,当那长公主稍微引诱他一番的时候,他便不能很好地抵抗她的诱惑,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不断地拥有着她!即使知道她心中一直藏了另外的一个人,却还是不断地想要走进她的内心深处!
长公主偶尔会问及他“驸马,我们为何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他故意冷淡着态度表示“难道殿下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在等,等长公主告知他,她想要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只要长公主开口,他便愿意去不在意她的所有,去努力跟她生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能有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早在很早以前,早到他刚刚迎娶长公主的时候,便有了那样一个念想。
结果,长公主只是淡然地开口道“也无甚不喜欢!”
他的那些等待,便因着长公主的那样一句话,碎成了粉末!他不得不狼狈地拾起自己为着那个心尖上的人儿不断被碎裂的心,然后带上自己所有的倔强走向那一条西征之路!
他要想向所有人证明,他是有能力站到长公主身边的!
他虽然在籍籍无名之际娶了长公主,但是他一直都是想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告知众人,他不会辜负长公主的那番下嫁!就像是,他从来都不愿去辜负任何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他不由想起,这些年月里,他原本打算要回馈袁彦道当年的施救之恩,可惜,袁彦道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便离世了。
他想起当年他还未曾婚配的时候,袁彦道曾跟他开玩笑地提及“只恨我没有三个妹妹,不然一定要婚配一个给你!”
他当时是何等落魄之人,袁彦道却还这般对他说,他当时的内心免不了思绪万千,如今想来,少不了要感慨几番!
后来,当他当上了辅国将军的时候,他便征辟过袁彦道的族人袁乔(字、彦叔),只是那袁乔婉拒了他的征辟。后来,他镇京口(隶属扬州晋陵郡),又征召袁乔为司马、领广陵(隶属徐州)相。
桓温想既然无法顾及上故人袁彦道,那么能顾及到他的族人,也能让他的内心得到些许慰藉!
他曾上疏平蜀,可惜朝中诸多大臣都持有反对意见。他原本想让长公主出面帮他一番,结果还惹来一肚子气,为此,他自是再也没有跟长公主提及过那样一件事!
他深知,若是没有朝廷的粮草跟兵权支撑,伐蜀自是更加困难重重。但是,他又了然,当下李势一族内乱不断,若不能乘此良机平定蜀地,等到李氏有贤能君主登位之际,就更加困难万分!
他深知,晋室朝臣反对他西出伐蜀无非就是认为“北胡一直都是虎视眈眈,若是此次西出,北胡来犯,朝廷自是危矣,断然不能为着区区蜀地而葬送了晋室的大好山河,那可是多少先贤费尽了多少的心血跟兵力,才换来如今的这一处国土!”
他多次上疏总能被大臣们轻易地驳回,桓温自是心生愁苦,可他又不甘心放弃眼下这等大好时机,一旦错过,自是很难再次相逢!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来、人的命数原本就有限,二来,像这种内乱不断的动荡期都不能平复蜀地,以后自是难于登天!更何况,他很清楚,那成汉的李势荒淫无道,不仅骄吝,还生性喜财好色,为此,常常轻易杀人而夺人之妻,这等行为,实在是人神共愤!
他想,这等荒淫无道又不体恤国政的君主,若是不能就此一举将其歼灭,实在是有愧他毕生所愿!也有愧他当年曾信誓旦旦地跟自己发誓,来日他一定能以相等的姿态站到长公主的身旁!
他想起,当时还好有袁乔不断地鼓励着他,让他坚定西出伐蜀的信心!
他想起,当年袁乔见他立于案前冥思苦想之际,再三犹豫后终是开口道“明公,而今所忧之事无非是朝廷对于伐蜀之事未能一统群心!”
他当时从神思中回过神来后,一听袁彦叔如此提及,不由问道“袁司马可有何良策?”
袁乔于是力排一众的质疑之声,坚定地跟他说道“明公,有如此大谋,何必要再三为他人而做徘徊!”
他当时听闻那般言语,不由兴趣十足地道了句“司马,此话怎讲?”他听了那么多反对的声音,第一次听及这般跟他心声接近的声音,自然难免心生喜悦!那一刻,他甚是理解“何谓知音难求”,不正是他现下的心境么!
袁乔便继续表明“这一位要做大事的人,原本就不是平常的人所能理解的,唯有智勇双全的人才能了然于心,之后才会踌躇满志地进行事无巨细的绸缪!”
他听到袁彦叔的那番话语后,不由从案前站起身来,心情略显激动地走向袁彦叔,甚是亲切地走到他跟前,握起袁彦叔的手,将他引入一旁的座位上,难免心情激昂地询问道“如此说来,司马可有何妙解?”
袁乔坐定之后,缓缓地开口道“唯今天下的艰难之处,也唯有两处,这其一是北胡、这其二自然蜀寇。虽说这蜀道艰险又途远,但相比于北胡,蜀寇自是要相对势弱。若是想要除去这两难,有所作为,自然是要从容易的蜀寇开始!”
他一听到那种言语,不由很是心情亢奋地连连追问“可这时下朝臣一致反对西征,巧妇总归是难为无米之炊!”他当时提及后一句话时,心情难免有点郁结!
袁乔却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敢问明公,现下手中有多少兵马?”
他不免忧心地叹道“不到两万!”
袁乔却很愉悦地表示“如此,已是足矣!
他听闻此言,内心中忽地就冒出了诸多希望的火苗来,不由甚是急切地开口道“彦叔,可有何妙计?”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似抓上了一根极为紧要的救命稻草!虽说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在战事上有所大的作为,也正是看中了李氏内乱,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想要朝向廷请命西征,可是奈何他的一腔热血,总能被无端地浇筑许多的冰水来,难免要灰心丧气一番!
桓温一思及,自己此生若是不能于战事上有所作为的话,又该如何对得起阵亡的父亲还有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地想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站到长公主得身边的!但是又不得不因着那些反对声,难免要忧心忡忡起来!
现如今,他听到了袁乔这般说来,不由很受鼓舞,也很明显地感受到,心中的征伐之火正在熊熊燃烧起来!
袁乔见他那般急切,便直接道明“我们如今要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地去攻打蜀地,那李氏或有有备而待,我们便不一定要快速攻克他们。但是李氏自以为蜀地难攻、以此自持,难免会懈怠战事、不会积极备战,假如我们能以一万的精锐士卒,以轻军速进,等到那李氏知晓的时候,我们已然进入了他们的要地,就算那李氏君臣拼力一战、左不过是群乌和之众,将它们一举击溃、自是不在话下!”
桓温听闻这等话语,不由喜上眉梢,他现下是多么地急需这般志同道合之声,袁乔所表述的话语,何尝不是他的心声。
桓温转念一想,不由略作难色地开口“诚如彦叔你所说,的确是很好,可我们这一举西征,难防北胡不会乘此作乱犯逆,这等状况该如何是好,我们一旦西征自是无法及时回头!”
桓温深知,那些大臣所持有的反对意见,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忧心所在呢!他自是不希望,家国会被北胡一举歼灭,所以才会那般踌躇不决!
袁乔听闻他的疑虑所在,便继续开口道“诚如明公所言,我们这一旦西征,难保北胡不会觊觎,但是,明公也可作另一番考虑,那北胡听闻我们不远万里西征,定是以为朝廷早就严阵以待、若非如此,怎敢贸然西征,想必他们自是不敢贸然来犯,就算他们不远跋涉犯境,我朝现有的兵力也足以抵御,如此,我们也自是没有后顾之忧!”
桓温听袁彦叔如此说来,内心不由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忧思过重,难免会空钻一些牛角尖。现下听闻袁乔如此说来,他忽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桓温听完袁彦叔的话语后,不由连连赞叹“彦叔,你这分析得甚有条理!”
袁乔见他好似放松了些,便继续给他讲起自己的一些看法“我们西出伐蜀,优势众多。这其一,蜀地殷实,素有天府之称,当年的诸葛武侯曾想以此抵抗魏氏,如今我们若能攻克下来,自是百利而无一害;这其二,李氏虽居蜀地上流,不过全是做一些寇盗所为,百姓早就怨声载道,若我们攻克下他们,这里人多势众,于朝廷而言,也是极大的利处所在!”
桓温听袁彦叔如此说来,不由连连点头地表示“彦叔你说得甚是在理!”
桓温听闻这番言论后,便在心中下定决心,伐蜀是势在必行!
他的老友谢无奕听闻他将要伐蜀,在临行前自是少不了要找他喝上一番酒!
桓温稍稍思索一番的时候,便发现,这一眨眼,他们各自都成为了已为人父、已为人夫之人了,再回想起他们年少时第一次喝酒,难免要徒生诸多感慨来!
谢无奕喝得半醉半醒间,笑呵呵地开口道“元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踏上西征之路的!”谢无奕想了想又询问道“只不过这次西征你为何没有想着要带上我呢?”
桓温听他如此说来,在心生安慰的同时、难免有些许无从说起的思绪在飘荡。毕竟这次西征凶险万分,他自是不想将谢无奕带到那种困境中去,但是他自是不能跟谢无奕如实提及。一来,这谢无奕刚刚丧父,自是要守孝;二来他若是跟谢无奕提及,以谢无奕的个性自然会跟他一同前往,这两种理由都是让他无以言说。他能做的,唯有沉默以对!
谢无奕又继续道“你才十八岁的时候就能为父报仇,手刃仇敌,我便知道,这次西征,你肯定是势在必行!”未了又笑着道“如今,你也不让我跟着一起、我自是帮不了你什么了,唯愿你能够平安归来便可!”
桓温听闻他的那句平安归来,难免心中一动。多么善意的祈愿,他的这次西征又有多少人盼望着他能够平安归来呢,又有多少人盼望着他最好一去不复返呢!
那谢无奕喝得半醉半醒间的时候,看着他痴痴地笑道“元子,你现在已然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元子了,不过,我总忍不住将你当作了那个第一次陪我喝酒的元子,你那个时候多小啊,眨眼就这么大了,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保重好自己,我等着你凯旋归来,咋们痛痛快快地不醉不休!”
说完那一番话,谢无奕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桓温听谢无奕提及那样的一番话,难免思绪上涌,这些年月里,不管是他最落魄的时候还是如现下这般跃跃欲起之际,也唯独谢无奕才会将他当作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般对待!
虽然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但是仍是心生庆幸,生命中还有谢无奕这般的一位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