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微现,公鸡的鸣叫雄了一下便成了“赳赳”声,可能是因为这城中百姓的喧闹之声比它更早,自觉鸡“声”失去了意义,回到窝里感叹去了,日复一日迎接着这种打“鸡”。
云酱开店两月有余,已有了些固定的客人。一个月前,天气已经转凉即将入冬。蜀地富庶,街上人人都换上了厚衣。
一个穿着单衣的壮实中年男子走进了云酱,元田其实在这家店刚开张时来过,也尝过店里卖的辣酱,当时他叹了口气便走了,再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由于时辰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楚袖一人在坐在店里摆弄着几个小陶罐,见有客人来了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招待的话。
元田身子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什么,说话也有些哆嗦,“掌柜的,在下名叫元田,其实于掌柜的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一步说话。”说话间看了楚袖一眼,本有些忐忑踌躇的心竟觉静了下来。
“这位客人里面请。”听了不情之请竟也二话不说往里带的人元田还真是头一次见,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着进了内间。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像是两个孩子的对话:
“小羊小羊,今天我们去吃什么呀?”
“我们是去识字的,可不是为了吃。”
“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们吃什么呀?”
“这一个月来城西的我们都吃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去城中吧。”
“好呀好呀。”
两人说完楚袖和元田也走到了内间门口,门是敞开着的,显然两个孩子不知道商量坏事要关门的道理。
杨小央刚准备领着小荼往外走,谁知正好碰上楚袖,瞄了眼楚袖身后的元田,自觉心虚一时不敢说话。
倒是小荼没做坏事的自觉,“娘,我和小羊准备去城中吃好吃的,回来一定带给娘吃。”感觉到后背被人点了点,又加了句,“哦,我是去识字的,顺便吃好吃的。”杨小央扶眉苦笑。
其实小荼说的还真没错,两人出门品尝各家美食还真不忘识字这个任务,虽说这一月下来三字经上的字不识几个,这百家姓倒是认了大半,什么赵氏烧鸡,钱记烧饼之类的走在街上看见第一时间就能认出。
杨小央在如此生活下没什么变化,小荼这两个月来本有些枯黄的发色乌黑了起来,消瘦的脸颊也变得圆润了,估计再不久就要把润字去掉了,脸也变得白皙了起来。
楚袖深知两人的脾性,说了句银两自己去拿便不管了。楚袖从来不对杨小央的钱财做文章,每次银两都给够,而杨小央虽说每次都带许多银两在身上,却也从不乱花,也从不求奢靡享受,可能是因为朴实惯了。
在两人走前又让两人去柜子里取了封信让交给许叔,杨小央应了声便拉着小荼的手走了。
待二人走后,楚袖拉了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元田坐下。谁知这元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垂地,“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
楚袖静静地站了起来,错开一步,轻声道:“你为何要我的制酱之法?”
元田的肩膀仿佛又低了几分,“我们家十几代农民,靠着土地吃饭,前些年外面战乱,我们家靠着卖粮赚了些许,我的娘子又生了个女娃,取名叫元圆圆,希望能团团圆圆,一起过好日子。几年来眼看日子渐渐富足了起来,孩子他娘竟突患重病死了,过了两个月我母亲想为圆圆上山采草药补补身子,却是一去不返,父亲终是因为悲伤过度病倒了,昏迷了许久。我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但是有一天父亲突然醒来,嘴里嘀咕着酱,酱,酱……我才记起父亲最爱吃母亲做的辣酱,我便去各家店里买了辣酱回来,每次把辣酱拿到床边父亲就会醒来,却又会说不对,便又昏过去。前不久我才意识到母亲是从南疆来的,而我听闻夫人也是从南疆来的……”说道这元田已是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
“我听闻先生先前的谈吐像是个读书人,可是如此?”
“在下当不得先生之称,只是先前家中有些多余的钱财便为圆圆找了个老先生教她识字句读,我厚颜在一旁听了会儿。只是现在家中并无钱财,也就没让圆圆去老先生家了。”
“怪不得先生先前那一大段说得没什么水平。”
元田苦笑,知道楚袖没有挖苦嘲笑的意思,如此一打岔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由于家中几无钱财,只得此生做牛做马,以还此恩。”
“嗯,这说的还有点水平,先起来吧。不过是教你做个辣酱而已,又不是什么天下绝学,教你就教你,不至于什么做牛做马,不过我有个条件。”
元田闻言欣喜,又有些担心,生怕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微抬上半身,正色道:“夫人请说。”
“让我家小荼和圆圆一起去老先生家念书去,我两个不靠谱的孩子你先前也见过了,得有人管教管教了,学费我会出的,先生放心。”
元田沉默,忽略了先生的称呼,起身再拜,楚袖回了一礼。
……
此时杨小央和小荼正在城中一茶馆里听说书的,殊不知他们的快乐日子要到头了,正笑呵呵地嗑着瓜子。
其实是杨小央在剥瓜子,把瓜子仁都放在小碟里,小荼听说书听得入迷,偶尔回过神来便抓起一颗捏进嘴里,慢慢地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说书人说的不是外头正流行的杨将军平叛八王的故事,说的是蜀中蜀山上剑仙的故事。
“话说那六百年前,一天深夜,咱们川蜀那蜀山上忽而亮起一道通天的亮光,与那月亮啊是交相辉映。这一亮光惊醒了许多梦中之人,父老乡亲们纷纷走出家门,对着那天空中的亮光指指点点。有说是仙人下凡的,有说是凡人惹了天怒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突然不知何人说了一句有人,乡亲们疑惑呢,什么有人,哪有人,这不都是人吗?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那道光柱,那光柱里确实有个人影,眼神好的还能看到那人拿着把剑,只是剑被那人一挥竟然消失了,随后人影也升上了天,消失不见了,尔等可知此乃为何?”那说书人说的摇头晃脑,说完便拿起边上的茶壶喝了一口。
“被天上的妖怪抓走了!”
“掉下来摔死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那说书人只是摇头,笑而不语。一些茶客明白过来,甩了几枚铜钱到说书人面前的碗里。说书人拱了拱手,笑了笑,才继续说道:“尔等可知何为修道?”
茶客们不懂修道是个啥子,也不懂问这个问题是为个啥子,纷纷摇头。
说书人叹了口气,“修道啊是要化天地灵魄入己身,解天下义理养神魂,如此一来便可求得长生证道飞升。”
茶客们听不懂前面的,只懂了最后两个字,“那蜀山上那人是飞升了吗?”
“咱们蜀山的道士和一般的道士有些许不同,一般的道士是修身,而蜀山的道士是借剑证道。他们平日里修行以剑代身,最后证道之时则融剑于身,所以最后那道士一挥手剑便没了。”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又有富裕的茶客往那碗里丢了好多钱,那说书人兜起碗拱了拱手便走了,众人哪肯,哪有才说了这么点就跑了的,纷纷挽留。
最后那说书人是怎么走的杨小央不知道,问小二讨了个纸袋把瓜子仁装进去便领着小荼走了。
……
蜀山,平云峰。
说是平云,其实是个不高的小峰,小峰上有个竹楼,竹楼里坐着个老人,老人盘坐在床上,头上别了个剑形的簪子,一把灰暗的剑横在膝上,依稀可以看到剑上刻着个古朴的“卜”字。
老人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有一般道士没有的浑浊,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