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不似人类嚎叫的声音,我瞬间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照射进屋内的一抹清冷月光,整个人忍不住后背发凉。打开昏黄的电灯,直到温暖的光线照射进整个屋子,被捏成一团的心脏才开始徐徐放松。
此时院子里边进来一人,急促的敲了敲白娃子所在的耳房窗户,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道:“白娃子救救你嫂子的命啊!”
白娃子打开电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院子中人叹了一口气:“你嫂子,唉,估计是被上了身!”
我穿好衣服推开门,心中带着万般疑惑,看向那个院子里边站着的中年汉子:约摸一米七出头,身形干瘦而且驼背,正焦急的搓着手站在耳房的屋檐下,等待着白娃子的回应。
中年汉子好奇的看了我一眼,正欲问些什么,恰逢白娃子推门而出,神色匆匆的朝汉子说到:“走!”
中年汉子就住在白娃子家隔壁,几步路程便已赶到,我跟在两人的后边感觉凉飕飕的秋风刮着我单薄的衬衣感觉有些凉意。
推门一入,一个高大的身形撞入白娃子的怀中,定睛一看居然是卫生所所长清木,清木抖着腿从自己妹夫怀中站起身来,牙齿打颤:“妹夫,这事还得你来。”
白娃子和中年汉子率先走进屋中,我好奇的问清木他来这里干什么?
清木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朝我解释清楚原委:原来在他们三人拜访完我之后,清木架不住困意回到自己家中正准备睡个安稳觉,哪里知道水憨娃(中年汉子)的儿子敲开了自家的房门说,他娘犯了癔症央求清木打一针安定剂。
起初清木也没有多想,水憨娃的媳妇本来就有些精神上的问题,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病,带着安定剂来到水憨娃的家中,哪曾想水憨娃的媳妇就根本不是癔症,而是被附了身。
清木看了一眼屋内昏暗的灯光,咽了一口口水:“我一针下去哪怕是个大黄牛也得当场见效,可水憨娃的媳妇儿就和没事人一样,抓着我的胳膊就不肯撒手。”
我看着清木慌张的神色不似作假,试探性的问道:“那会不会是水憨娃媳妇儿长期服用类似的药物,导致了对安定剂的抗体?”
清木撇了撇嘴:“木村长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个村家家户户穷的叮当响,水憨娃家哪里有钱看着这种大病?别说进医院检查了,就连医生的一根毛都没有见过!”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媳妇儿这种情况那就是被鬼附了身。”
我正欲反驳些什么,就听见里屋传来白娃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把绳子给我蘸上水拿来,我打不死你!”话音刚落,一个小孩子,估计是水憨娃的儿子,哭着跑到院子里边,提着一个木桶进了屋内,桶内放着足足有一丈多长的绳子。
清木大谈鬼神之说,此事暂且不究,等日后我在慢慢做他的思想工作,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去看看水憨娃媳妇的情况,可别被白娃子这么一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糙汉子给活活打死。
赶忙跑进屋中,顿时屋内一股阴暗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放在桌上的油灯散发出黄豆大小的绿色火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白娃子面目狰狞,从水桶当中抽出已经吸足水分的绳子,坐在太师椅上朝地面就是一抽,土质的地面顿时被抽飞一大块泥土:“憨娃子,把魁爷庙前的香灰给我抓一把过来!”
憨娃子不敢推脱,当即点了点头,冲出屋外。
然而就在此时,憨娃字的儿子担心里屋自己母亲的情况,趁着白娃子不注意,嘴里哭喊着:“娘,你咋了?”一个箭步冲入里屋。
白娃子一拍陈旧的太师椅:“胡闹!”刚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那把久经风霜的太师椅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和我冲进里屋的还有白娃子,我是担心这个犯了癔症的母亲,神志模糊伤害自己的孩子,而白娃子则是担心这附身的鬼魂转而进入到小孩子的体内。
里屋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小孩子站在床前已经解开了他母亲身上扣着的一个死结,我和白娃子异口同声:“完了。”
只见,白娃子媳妇儿直挺挺的从床上站起身来,僵硬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眼睛之中已经没有了眼白,骤然缩成一道缝隙,身体猛的下倾一掌拍在小孩子的额头上,小孩子双脚离地,不由自主的要撞到里屋的墙壁之上。
我眼疾手快,一把接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好几步。
接着客厅传来的灯光,我看到小孩子面色发青,身体抽搐已经昏迷,朝站在门外的清木喊道:“快来看这个小孩子的情况啊!”
说时迟那是快,小孩子的母亲双手贴在土炕的炕壁之上,如同一个壁虎一般,头朝下,脚在上,一把拉开遮掩土炕口的小木板,里边抓出一把还带有火星的灰烬,一把塞入嘴中,牙齿细细啃食里边的木柴火星,朝我咧嘴一笑,吃的津津有味。
清木犹犹豫豫的走进屋内,一把抓住我怀中的孩子,撒腿就往屋外跑:“,木村长,孩子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仿佛尝到了土炕之中灰烬的甜头一般,憨娃子的媳妇儿整个人缩到炕角,两只手慢慢的抓着尚有余温的灰烬,如饥似渴的塞入自己嘴巴当中,两个腮帮被撑的高高鼓起,可双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抓着灰烬往嘴里边塞。
白娃子看了我一眼:“你力气大不大?”
我没听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白娃子撇开手中的绳子:“你去按住她的双手,我去按住她的腿!”话音刚落,白娃子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憨娃字媳妇儿左腿的脚踝,朝我怒喊一声:“去啊!”
听到这声“去啊!”我才回过神来,扑到憨娃子媳妇儿的身后,作势便要抓住她的手腕。
先前已经说过,里屋的光线极其黑暗,而我又有一些近视,气势汹汹的想要来抓憨娃子媳妇儿的手腕,没成想一脚踩到白娃子扔在地上的绳子上边,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重重的摔到地上,龇牙咧嘴道:“真疼!”
正欲爬起来咳嗽两声,缓解一下我胸腹被挤压的感觉,哪知憨娃子媳妇儿手中攥着的灰烬朝我张大的嘴巴里边塞来,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那支枯瘦的手掌伸到我的面前,满满一口灰烬。
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白娃子关系越发熟稔,一次在开玩笑的过程当中,白娃子问我:“灰烬的味道是啥样的?”
我尴尬地说道:“没啥没味道。”
其实那天晚上,我尝出了灰烬的味道:有点咸涩,当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苦味。
一把灰烬塞入嘴中,我愣了一下,随即火冒三丈,吐出口中的灰烬,从地上爬起来,单手夹住憨娃子媳妇儿的脖子,顺势便要放倒在地上。
憨娃子媳妇儿不肯就烦,另一只手的灰烬朝我面门扬来,我微微侧头躲开,另一只手抓住憨娃子媳妇儿的左手扭到身后,她空闲的右手抓住卡住她脖子的胳膊,指甲格外锋利,一把就抠住我的胳膊,刺进肉中,顿时鲜血如注。
就在此时,白娃子终于按住憨娃子媳妇儿的两个脚踝,朝我喊道:“转!”
我大喝一声,将憨娃子媳妇儿的整个身体直接扭了过来,按倒在地。
白娃子朝门口战战兢兢的清木喊道:“去,把床上的绳子拿过来捆住。”
清木犹犹豫豫,看着憨娃子媳妇狰狞的面孔,不敢上前。
“你还是不是个爷们?”白娃子瞪着眼睛朝清木喊道。
清木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双眼发红,麻利的跨过憨娃子媳妇儿的身体,从床上拿下打结的床单,像是捆猪一般,将憨娃子媳妇儿的脖子,手腕,脚踝捆在一起。
白娃子松开双手,瞪着地上仍不肯就范的憨娃子媳妇儿:“把她给我吊起来!”
两个人扛着憨娃子媳妇儿的身体,我拿着一条没有蘸水的绳子,串到房檐间,将其挂在了上边。
一切准备就绪,憨娃子终于捧着一撮魁爷庙前的香灰姗姗来迟,白娃子拿香灰涂抹在那条蘸了水的绳子上边,冷冷的说到:“你要是识相,就立刻滚,要是不识相,我这手中沾满魁爷庙前香灰的绳子,就如同魁爷在场,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被吊在房檐上的憨娃子媳妇儿,口中吐着灰色的口水,两个眼眸之中的眼白不断扩大。
憨娃子媳妇儿在空中扭动几下,发现挣脱不开这绳结,索性一张口吐出猩红的舌头,紧接着一咬牙便要咬舌自尽。
白娃子面色阴沉:“你本就是一死物,居然还要祸害阳寿未尽之人的魂魄,真的是死性不改!”
举起手中沾满香灰的绳子,朝憨娃子媳妇儿的腰间狠狠就是一记抽打,憨娃子媳妇儿身上单薄的衣衫顿时被撕裂一大块,那绳子上边冒着淡淡的青烟,憨娃子媳妇儿一张口松开牙齿,一声越发凄厉的嚎叫自喉咙之中猛然传开:“啊!”不知是绳子的威力,还是魁爷庙前香灰的威力,只是一鞭子,抽的想咬舌自尽,不留余地的憨娃子媳妇儿开了口。
白娃子将润湿的绳子一截一截缠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就看那抹过香灰的部分,在这昏暗的油灯底下,冒着淡淡的青烟,在那青烟底下隐隐有细如牛毛一般的雷霆吞吐游走。
又是一绳子抽打在憨娃子媳妇儿的身上,又是一块衣衫破碎开来,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在空中忍不住拱起身来,拿余光时不时看向底下挥舞着绳子的白娃子。
我在一旁有些不忍心,虽然房檐上吊着的这个人喂过我炕灰,抓破了我的胳膊,但是如此凄厉的嚎叫,总让人生起恻隐之心。
站在我身旁的憨娃子看到自家媳妇儿被这样抽打,走上前凑到白娃子耳旁轻轻说道:“白娃子,要不然差不多行了吧。”
白娃子一把将憨娃子推开,丝毫不留情面的说到:“是你来找我的,不是我自愿跑上门来的,这个我说了算。”
憨娃子讪讪的退下,白娃子仿佛助长了气焰一般,又是一鞭子抽在憨娃子媳妇儿身上,憨娃子媳妇儿实在承受不住这样大的痛楚,披头散发在空中摇晃不停。
我一把拉住白娃子的胳膊:“你在这样打下去,非把她打死不可!”
白娃子踮脚一把抓住憨娃子媳妇儿的两腮轻轻一捏,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大开来,指着憨娃子媳妇儿口中的舌头说:“你自己来看!”
我和憨娃子凑上前看,发现除了舌苔过厚之外,还有一条极其明显的黑线自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中去。
白娃子看着我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试探性的问道:“血管?”
白娃子被我气笑:“人有三魂七魄,其魂有三,胎光、爽灵、幽精,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顿了顿说到:“判断一个人是否被鬼附身,最明显的是其眼睛。魂魄不同,行为处事,思想觉悟不一样,其眼珠精神迥异。”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看舌头,上、中、下三焦,舌尖、舌中、舌根共计五处方位,分别对应人体的心、肺、肝、肾、脾胃等五处大穴,三魂位于人的天灵盖与双肩,七魄藏身于五章六腑,三魂被压制,活人行尸走肉运势极低,七魄被压制对五脏六腑循环机制产生影响,在舌头之上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出现黑线。”
我一下愣在原地,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还能有这种不俗的见解,只是这些说法怎么去验证真伪?
白娃子在房檐之下的柱子上边找到一根绣花针,掰开憨娃子媳妇儿的手掌,顺着指甲缝一插到底,两根手指微微扭动绣花针,旋转拔出。
按理来说十指连心,一个活人都受不了这样大的痛楚,可憨娃子媳妇儿居然毫无痛楚,根本感觉不到这样钻心的疼痛:“这样是不是能侧面证明一些问题?”
憨娃子和我被白娃子问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白娃子没有顾忌之心,举起绳子又要抽打,憨娃子媳妇儿在空中厉声说到:“是她先招惹的我!”
白娃子微微一笑:“终于肯说话了么。”
示意四周之人将其从房檐底下放了下来,按在长凳之上,靠着八仙桌,白娃子翘着二郎腿拿着三根筷子,似是胸有成竹。
白娃子取来一碗水,将一根筷子立于水中,那毫无借力之说的筷子居然稳稳的立在了水碗之中:“取来油灯!”
我和憨娃子一人一只手按住憨娃子媳妇儿的双手,白娃子抬起油灯将里边的菜籽油细细的倒在憨娃子媳妇儿的手心之中:“把油抹匀!”
待到我们二人将手中的菜籽油抹匀,白娃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黄豆一样大的油灯火苗放在桌上,两只筷子夹住憨娃子媳妇儿的中指厉声问道:“你是谁?”
憨娃子媳妇儿披头散发,眼神涣散,任由我们二人按着她的手腕和肩膀,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根本不像之前生龙活虎的模样。
憨娃子媳妇儿嘴唇没有动,就听见一句柔柔的声音从嘴中传出:“我是张雪。”
“为何要害这个毫不相干的可怜人?”
张雪犹豫了一下,朝我们缓缓说来。
原来,清水村四面环山,靠北边有一座大山,名曰:北山。上山的途经只有两条,分别被称为“左沟”、“右沟”。左沟从北山左面开始入山,道路较为宽阔,路程也短,约摸两个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而右沟则不然,入口之处为北山右面,道路曲折、陡峭。一般来说右沟这条路多半会被荒废,其实不然,原因是在右沟的路途中间有一眼泉水,清澈甘甜,而左沟没有。
????奇特的是,这眼泉水名曰“一碗泉””顾名思义不论天气干旱或者雨水充沛,这泉水一直存在。而且只有一碗水的分量,不少不多。喝完这一碗泉水就只能等这泉水慢慢积攒半袋烟的功夫才会溢满。
????更奇特的是:有时“一碗泉””就在右沟路途之中,一眼就能看见。有时候这“一碗泉”,哪怕你翻遍整座北山也找不到!
????今天早上,村里憨娃子媳妇儿去给家里摔伤腿的小驴子割草,进了左沟。大热天的割完一挑子青草,睡意上头,放下挑子枕在青草上,闻着青草的芬芳沉沉睡去。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袭来,感觉凉意的哈憨娃子媳妇儿从梦中醒来。挑起挑子准备下山,路过“一碗泉”时,一抹红色充斥满她的视线。
????“一碗泉”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大红绸缎,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之极的光芒。
????柔顺的线条,光滑的手感,细密的针脚,无一不冲击着这个见识浅陋农妇。
????农妇咬了咬牙,拿自己贴身的背心包裹住绸缎,藏在青草之中,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一碗泉。
????吃过晚饭的乡下汉子正在大树底下纳着凉,和邻居家的小媳妇开着荤腥的玩笑,羞的小媳妇跑回家中:老人看着膝下的孩子玩的正欢,眉角的皱纹也慢慢舒展开来;偷闲的妇人聚集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说起是非,眉宇之间暗带兴奋的神色。
好不容易等到天空彻底黑暗,憨娃子媳妇儿掩上木门,在那光线昏暗的油灯之下,细细抚摸起红色的绸缎,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件绸缎的用途:做棉袄还是做被面?
贪玩的儿子被憨娃子揪回家中,儿子看着如中魔障一般的母亲,好奇的问道:“娘,你拿着一块破麻布干啥呢?”
儿子这句话,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光线一般,让她在幻觉之中清醒过来,可为时已晚,噩梦开始降临。
白娃子看向憨娃子:“麻布呢?”
憨娃子颤抖的从柜子底下,掏出来一块仅仅只有一尺来长的麻布,双手放到桌子上边。
张雪看到这块麻布,眼神之中仿佛也有了神采,左手试探性的抚摸了几下麻布,然后迅速将其攥在手中不肯松开。
白娃子叹了一口气:“人有人道,鬼有鬼途,我嫂子也被你折腾的够呛,这件事就这么了解,你意下如何?”
哪知张雪摇了摇头:“不愿意。”
我原本已经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双手的力气也不自觉的大了几分,白娃子黑着脸沉声问道:“那你还要怎地?”
张雪轻声说道:“我游荡在阴阳两界,孤苦无依······”
白娃子听懂了张雪的潜台词,朝一旁的清木说道:“去我家拿一对童男童女,金山银山,仙鹤神龟来。”顿了一下:“再拿黄裱三张,纸钱一叠。”
趁着清木拿纸扎的时间,取出一个海碗倒上菜籽油,将原本插在水碗之中的筷子取出,放到海碗里边,点燃筷子。
纸扎拿来,白娃子手纸极为灵巧,拿着黄裱折叠出来一个小船,约摸一尺来长,将麻布盖在上边,上书三个通红的朱砂字迹:两界船。
我和憨娃子分别拿着纸扎,白娃子手中抬着海碗,一手扬着纸钱从憨娃子家门口出去,一直走到清水江旁,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阵阴风吹过,白娃子手中海碗的灯芯渐渐变绿,几次差点熄灭,我和憨娃子站在身后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igsrc=&039;/iage/25868/8579323webp&039;width=&039;9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