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中时不时传来霹雳之声,浓厚的黑云压抑到仿佛触手能即;波涛涌汹的河面夹杂着泥沙和碎石,不断冲击着河堤;细密的暴雨倾盆而下,砸在人脸上隐隐生疼;怒号的狂风宣泄着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吹得人东倒西歪;齐胸的河水,底下一层已经沉淀了厚厚一层淤泥,脚趾已经泡肿,滑滑腻腻。
白娃子向我汇报,目前已经确认死亡人数为一人,被自家的高低柜压住脚踝,没能逃出来。
“这样,你去挑几个水性较好的年轻小伙子,组成一个搜救队伍,借助工具在水面观察有没有求救的村民。”顿了顿:“这件事由你自己亲自负责,要确保每一个搜救人员的人身安全,万一出了事情,你我都负责不起。”
白娃子前脚领命刚走,后脚就传来一个坏消息,制作沙包的水泥袋子没有了,这也就意味着有效的抗洪材料没有了。
我六神无主:“修建魁爷庙时留下那么多袋子,说没就没了,这缺口里边才多少袋子?”
清木一脸尴尬:“主要是损坏的袋子太多,能保存下来的,只有这么点。”
“那怎么办?”
清木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可以发动广场和魁爷庙两处的受灾群众为我们编制麻绳。”
正欲赶赴后方,将情况讲明白,恳请受灾群众的支援,没成想一个滔天大浪猛拍过来,河堤缺口附近残存的石墙,顿时裂了一道道拇指粗细的口子。
赶忙用柱子和木板暂时固定住这个摇摇欲坠的河堤,顾不得脚底的淤泥,拿沙袋和石头在下方撑住,能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
正在忙活的时候,又是一条坏消息传入耳中:“有人散播谣言,说清水村要被水淹没,阻拦不了,让大家赶快逃生。”
顿时怒火攻心:“是谁在这里给我乱讲话?”
“清愣子家的二小子。”
“去,把他给我提溜我过来。”
不一大会的功夫,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约摸和我岁数相仿,正踩着一双拖鞋,大大咧咧的看着我。
我上去一把抓住青年的衣服:“你凭什么说,这洪水我们阻拦不住?”
青年斜视了一眼那个越来越大的口子。牙缝之中龇出一丝口水:“没什么,就是感觉。”
我怒极反笑:“你感觉,你感觉我会把你怎么样?”
青年神色不安:“我告诉你啊,你可是国家工作人员,不能打人!”
“打人?”我冷笑一声:“哼哼,我还想杀人呢,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你在后方散布谣言?”
“这河堤都快散架了,你告诉我怎么守?”
“难道守不了,就不守了?我们不守我们的家人会怎样?”
“逃命呗。”
“逃,你往哪里逃?”一抹脸上的雨水:“往山上逃?你也不害怕雷一下子劈死你个败类,往山下逃?你能跑的过清水江么?”
“那你说怎么办?”青年被我问的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一个年纪稍张的青年朝我跑过来,朝我憨憨一笑,然后将自己没有正形的弟弟一脚踹进泥浆之中,然后缩了缩脖子:“村长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我家老二这么犯浑!”
“带上你弟弟拿麻绳捆石头去,水什么时候停,你弟弟什么时候歇。”
青年梗着脖子:“你这是体罚,我要去告你!”
我站在雨中肆意大笑:“你不是学生,我不是老师。你去告我啊,我正愁没有人手帮忙呢。”
解决完这一起闹剧,我继续强调,一定要做好维稳工作,不能让民心浮动,不然万事皆休。
麻绳捆住石头,又通过一条条工作线,运输到河堤之中,可根本就没有作用,河堤之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顶住石墙的柱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又是一个猛浪拍来,脆弱的河堤再也坚持不住洪水的侵袭,木棒顿时断作两截。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发生,清老大上前居然想要以人力搀扶住那根快要断裂的木棒。
一截断裂的木棒,深深插住清老大的胸口,清老大瞳孔扩大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了此处,两只粗糙的大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拔出胸口的木棒,可双手刚刚伸出来,喉咙之中喷出一股鲜血,被拍碎的石墙拍在脑门之上,伴随着巨浪,砸到在淤泥之中。
正在牵着自己毛驴驼石头的清老二似乎不太相信,那个仗着醉意欺负自己的半辈子的哥哥就这样突然离去。
等我们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几个人冲进浪花之中,合力将掩盖在石墙之下的清老大抬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胸口那根木棒已经完全刺入肉ti之中,淙淙鲜血从伤口之中流动出来,染红了附近的一片水面。
我颤抖的双唇已经说不出来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惨剧,任由清老二接过自己哥哥的身体。
身形矮小的他,背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哥哥,一步步走向那个半个身体被淤泥染脏的毛驴。嘴里边还叼着一根熄灭的旱烟,经过雨水的浸泡,旱烟断作两截,掉入水中,清老二丝毫没有,拍了拍清老大的背部:“辛亏我察觉的早,知道你爱喝酒,早晚得出事,就先给你打了一口棺材,没事你死了我葬你。”顿了顿似有哭腔:“可是弟弟我死了,谁又会葬我呢?”
事后,我在无数个夜晚突然醒来,梦中只有那个被木棒刺穿的清老大。
我曾无数次回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去干出这样近乎螳臂当车的举动?
或许是眼花了?心急了?抑或早已心存死志?
河堤又碎了一个大口子,水势稍微有所缓解,可水流量缺越发加大,更加势不可挡。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我还以为是我脑袋发昏,揉了揉太阳穴,低头一看,那齐胸深的河水,正在上下晃动,掀起阵阵涟漪,巨大的能量将我一下子掀倒,跌坐水中。
不一会,清木神色难看,向我走来。
刚刚经过打击的我,已经神色麻木:“你说。”
清木说的很快,我没有听清。
麻木的问道:“你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清木大着嗓门,朝我喊道:“这场暴雨引发了北山之上的泥石流,在河堤上方500多米处形成一个天然的堰塞湖(指地震后引起的大规模山体滑坡,河水冲击泥土、山石而造成堆积,堵截河谷或河床后贮水而形成的湖泊),一旦这堰塞湖被动泄洪,整个清水村并将消失,并且位于地势较低,堰塞湖下游的县城,工厂,村庄损失会更加惨重,估计那会是一笔天文数字。”
“带我去看堰塞湖。”
顾不得河堤的损坏,和一同站在小洋楼的楼顶之上,举着望远镜,就看那北山之下恰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堰塞湖。
原本在上游500米之处,清水江和北山尚有一段距离,可是暴雨引的山洪,山洪引发泥石流,泥石流冲入河水之中,河堤处虽然暂时得到一阵缓解,可一旦堰塞湖储存水量超标,席卷清水村,那后果不堪设想。
仔细权衡一番利弊,堰塞湖先动不得,原因有两点:一我不是专业人员,估算不来这座堰塞湖究竟能储存多少水量,能维持对少时间;二大规模堰塞湖不是我联系上几个村民就能成功排除的危险,那需要精准定位,严格计算时间以及大量炸药,炸开缺口人工泄洪。
趁着堰塞湖正在慢慢形成,这对于我和村民来说,暂时算的是上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们能修复河堤,在面对下一次的洪水冲击,不至于显得这样狼狈不堪,手足无措。
缺口之中的水势已经能用肉眼辨别的速度减少,心底暗自感慨这堰塞湖的规模庞大,一边赶紧号召村民抓紧时间修复河堤。
一筐筐从水底被冲散的沙子,石块被人寻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缺口修复完毕。
可天上的乌云一直不曾消散,反而越发凝重厚实。
我站在河堤之上,拿着望远镜遥遥望去那个恐怖的堰塞湖,心中不禁胆寒不已。
只见此时,天降霹雳,一道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的紫色雷霆直劈堰塞湖。
而在那堰塞湖之中,一尾足足有一丈来长,水桶粗细的金色锦鲤一跃而出,两条须子足足有成人拇指粗细,一尺来长,在水底运足气力,直奔雷霆而去。
锦鲤跃起不到三丈来高,可仿佛瞬间进入那触手可及的乌云之中,那条神俊非凡的锦鲤,浑身上下散发着道道金黄色的光芒,口中吐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内丹,正面迎接那道天雷而去。
我心底浮现出三个字:“跃龙门!”
轰鸣一声作响,那金色锦鲤口中吐出的内丹顿时化作齑粉,强烈的光芒一下子刺破黑暗,直接投射进入乌云之中,眼睛隐隐生疼。
金色锦鲤被电流摧残的遍体鳞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性,坠入堰塞湖中,再也没有出来。
而我,却感觉到一股天旋地转,还以为有发生泥石流,没想到这次是真的头晕,膝上一软,双眼一闭,径直掉进清水江之中。我从床上醒来,一睁眼果不其然在清禾的卫生所之中。
口渴的厉害,但干涸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出来,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股反胃恶心的感觉让人重新瘫在了病床之上。四肢酸软无力,一种虚弱的感觉油然而生,传遍全身。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薄薄的木门被推开,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上来。
我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身影从门外颤颤巍巍的进来,坐在我的床前:“醒啦?”
鼻子之中发出一股音节,表示回应。那个模糊的身影,几次消散凝实,最终汇聚出老奶奶的模样。
心中产生一股安全感:“坐在我床前的是帮忙磨面的老奶奶,那也就是说我掉进清水江之中并没有死去。”
老奶奶慈祥的面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小木醒啦,7要不要喝点水?”
我嗓子近乎冒烟,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能眨了眨眼睛。
会意的老奶奶,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我的手上:“你说你个孩子,为什么那拼命,身体都还没好呢,就顶着大雨和洪水抗沙袋,最后掉进清水江里边。”面露笑意:“不过还好,吉人自有天象,你醒过来了。”
一杯温度刚刚合适的开水下肚,犹如甘霖浇灌过触目惊心的大地,滋润干涸的嗓子,咳嗽两声,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在卫生所多长时间了?”
回答道:“三天?”
我下意识就要从床上坐起:“三天?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奶奶眼角的皱纹都逐渐散开说道:“雨停了,河堤也暂时被堵上了,大家都很安全。”
“那堰塞湖呢?”
“上级派遣了专业排洪人员前来疏通堰塞湖,会得到有效的遏制。”
我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话刚说完,我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旦堰塞湖被人工泄洪,那紧接着考虑的就应该是挖掘渠道,清理下水管道,将村子里边的洪水及时释放。最后就是帮大家重建家园,这我放心不下,我得去亲自去监督。”
老奶奶脸色一沉:“怎么了,小木,我说话你都不听了?”
我苦笑一声,又重新躺回病床:“老奶奶您说,我听着。”
老奶奶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急呢,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出去能干什么呢,万一再被雨水一泡身子骨就彻底坏了。”苦口婆心的说到:“你现在还年轻,不懂这些道理,等以后就晚了。”
我和老奶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逐渐摸清了这我昏迷的这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原来,就在我掉进清水江后不久,县政府派遣的后援部队终于赶来,将河堤彻底加固加牢,排洪专家也及时赶到,组织策划定点爆破堰塞湖事宜。相关慈善组织也及时赶到,慰问安抚受灾村民,情况现在一切稳定。
我和老奶奶聊了半天,心中突然一种凉意从脚心蔓延而来,我以为是外边的天气使然,也未曾多想。
那股寒意,一直从脚踝蔓延到小腿肚,终于停住不在向上迁徙,我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脚掌:“咱俩聊了半天,怎么没有见到有人进来,按理来说这个特殊事情,病人应该很多才对啊。”
老奶奶捂嘴一笑:“情况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大家都在外边忙接下来的事情,再说这里是单独为你隔离出来的一件病房,就是怕有人打扰到你的休息。”
我心中疑虑未消:“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老奶奶未曾多想,回答道:“老婆子我遭了水灾,被困在了我的那间小屋子之中,幸亏白娃子他们发现了我,将我救下,不然我可能就交代在哪里了。”
我之前确实让白娃子组织搜救队伍救援被困困在了洪水之中的村民,没想到居然救下了这个孑然一身的老奶奶,也算是一件善事。
一直停留在小腿肚的寒意,骤然之间向膝盖蔓延而去,料想到是窗外的寒气更加严重,没曾想转眼一看老奶奶不曾有丝毫察觉,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单衣,面露慈祥的坐在凳子之上,带着笑意看着躺在床上的我。
我试探性的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凉意?”
老奶奶不以为然的说道:“估计是下雨的原因吧,有些寒气在所难免。”
我盖好被子,蜷缩成一团,尽量将胸腹的热量传递到双腿之上。
那股寒意暂时被阻住,一直停留在膝盖下方,不再动弹。
我和老奶奶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响动,安静的可怕。
片刻功夫,老奶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我该走了。”
我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去哪啊?”
老奶奶皱皱巴巴的脸庞之上散发出一股幸福自豪的光芒:“我的儿子来接我了。”
“哦。”随即感觉不对,老奶奶孤苦伶仃,子女们去世的早,一直靠村民接济维持生活,那她口中所说的儿子又是谁?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之中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光芒:“我和我儿子都很喜欢你,要不要带上你一起?”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我不去。”
老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干枯的手指攥的我手腕生疼:“真的不一起去,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我不由自主的往墙边缩去:“不,我不去。”
胸口的玉坠观音散发出一股热量,老奶奶一下子松开我的手,眼睛重新变成原先浑浊的样子,看了看屋顶的天花板:“我儿子马上要来接我了。”
我从梦中醒来,全身插满了软管,一个满头大汗的白衣医生,放下手中的心脏起搏器:“病人已经摆脱生命危险。”
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躺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之中,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消毒液的气味。
我浑身不能转动,只能看清我胸口的软管:“这是哪里?”
一道声音颤抖的向我说道:“这是医疗组织搭建的救助中心。”
脚边站起一人,定睛一看是白娃子。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情况刚刚稳定,建议少交流。”
白娃子点头称是,待医生离开之后,轻轻拍了一把床面:“你小子命大啊。”
我嘴角带起一丝微笑。
这才是真正的情况:我掉进清水江之中,被手疾眼快的白娃子众人打捞起来,一试鼻息已经气若游丝,众人不敢耽误,赶紧找来清禾为我救助。
卫生所条件有限,我眼睛之中的瞳孔不断扩大,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哪知在此时,县政府派遣来的抗洪官兵终于到来,随着官兵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众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见到我的情况,不敢有丝毫怠慢,就地为我医治起来,将鬼门关之前的我硬生生拖了回来。
当天晚上,将我转移到了这处零时的救助中心,没曾想第二晚我的病情就开始恶化,身体机能不断衰退,心搏减弱,体温、血压下降,意识模糊,到最后心搏停止,呼吸停止。
医生说等脚心蔓延而来的凉意一直传递到膝盖之上,就真的回天乏力。
白娃子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但听到寒意不能蔓延过膝盖这句话,就一直拿自己的双手搓动我的小腿,祈求寒意不要蔓延到膝盖之上。
很久之后,白娃子向我回忆:“你的情况当时用命悬一线形容都不为过,寒意已经到了膝盖底下,我都快绝望了,没想到你小子命这么大,一股暖意又从膝盖传递下来,硬生生双腿又温暖了过来。”
我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但听到这坎坷的救治之路,心中也不由得感谢主治医生和白娃子,一滴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枕头之上。颤抖的小拇指轻轻拍了一下床面,大恩不言谢。<igsrc=&039;/iage/25868/8579403webp&039;width=&039;9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