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大会进行的勉为其难还算合格,族长从中解围助我摆脱困境,草草结束会议,送别族长、小伢子等人,回到小洋楼中开始计划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把火——元宵灯会。
老大爷说要将这元宵灯会扩大,必须经过魁爷庙中魁爷的同意,而想要经过魁爷同意,必须先过水娃子这道关。
魁爷庙始建于元末明初,历经数百年风雨而不曾倒下,建国初期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这座历史古庙也就被人焚烧拆毁。
魁爷泥塑真身被当时的老庙倌死命保护,藏在了北山之上的一处低矮的山洞之中才得以保全,后老庙倌去世,老庙倌的儿子——水娃子根据父亲的嘱托将魁爷从山洞之中搬了出来,安置在了破损的魁爷庙中。
关于魁爷老人家有很多奇异的故事,据传魁爷庙前有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石板,青石板名曰“清水图”这块石头会在夏日炎炎之时突然在表面渗出水渍,水渍在哪一方就预示着哪一方即将下起大雨,若是水渍出现在石板中央,则说明全村即将迎来大雨,这种预示百试不爽,没有一次出过差错,可惜早年间被人无情砸毁。
据传,魁爷回到安身立命的魁爷庙中的当天晚上,有一股极其凄惨的哭嚎在庙中作响,每日夜晚都不曾歇息。第三天晚上水娃子带着一头半大的羊羔献祭给了魁爷,问魁爷为何啼哭,卦象显示:终于到家了。
魁爷庙就位于广场的西南边,我顺着村民指点的方向一路寻去,果不其然一座低矮的破庙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
而水娃子也在魁爷庙前,正在细细打扫庙前低落的枯叶和灰尘。
水娃子见到我丝毫不惊讶,应该是已经听人说过我的元宵闹灯会的计划。
还未等我开口,水娃子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但我还是需要考虑考虑。”
水娃子推开低矮的木板庙门,走进院子之中,而我随之进入,发现魁爷庙中的院子面积颇小,四五十平米左右,四周散乱的摆放着香炉、供香和黄裱。
院子四周栽了四颗低矮的松树,有些枯萎,院子正中间是一处用鹅卵石铺垫的太极八卦图,八卦图之上有一个一个人高的泥塑香炉。
院子后边有三间房子,左起第一间供奉的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的泥塑雕像,四周墙壁之上描绘的是奈何桥与望乡台。
第二间是正殿,走进去一看,一尊足足有两米多高的泥塑雕像隐于色彩斑斓的彩布之中,雕像摆放在一张靠墙的八仙桌之上,八仙桌前边依旧摆放着另外一张位置稍微低一些的八仙桌,桌面上边摆放着贡品和供香。
第三件是侧殿,里边供奉的是四大天王,四大天王肌肉紧绷,作怒目圆睁状,看起来有些可怖。四周的墙壁之上描绘的是十八层地狱刑罚。
从侧殿出来,四周的院墙被白漆粉刷过一遍,但是依旧能看出烟熏火燎的痕迹。
整个魁爷庙笼罩在一幅萧条,衰落的气氛当中。
我望着院墙之上用毛笔写的出自《红楼梦》之中“好了歌”的内容,轻声问道:“这些壁画,记载内容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水娃子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我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清水村之中并无学校,要是想上学,必须走几十里山路去县城小学就读,以水娃子的年岁来说,他当时正赶上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想要读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那他的字是跟谁学的?
水娃子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了你也不信,是正殿里边的那位教的我。”
我被吓了一跳:“你说啥?”
水娃子白了我一眼:“就知道你不信。”
我和水娃子走出庙门,坐在一旁的树墩之上,交流起了一些对元宵灯会的看法。
元宵灯会是在初代魁爷庙修建起的第二年兴起的一项活动。
元宵节前三天时间,由各家各户负责出资打扮魁爷,精致的荷包、明亮的油灯、鲜艳的绸缎,等等物件。
到了元宵节这一天,晚上八点,由庙倌走在最前方负责带路,之后是敲鼓的四个人,紧接着是手掌宫灯的四到八位年轻人,然后是负责执掌木质的十八般武器的年轻小伙子,最后才是抬着魁爷真身的四到八个人。
魁爷所过之处在每家每户的门口停留片刻,户主人需要提前打扫好门前的卫生问题,抬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之上摆着酒水,瓜果蔬菜等贡品,祈求魁爷赐福。
魁爷到来之前鞭炮轰鸣负责迎接,魁爷走后鞭炮作响负责欢送。
而跟在魁爷之后的便是村里边淘气的小孩子,手里举着一个手工竹篾制成的小灯,在黑暗之中闪闪烁烁,颇为好看。
这项活动轮过每家每户之时已经到了次日的凌晨四五点钟,再由这些人负责将魁爷送回庙中,称之为:元宵闹灯会!
我和水娃子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想法,综合了一下我们在细枝末节不同的地方,最终得以达成共识,我颇为高兴的递给水娃子一根香烟,深吸一口:“那这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水娃子笑了笑说道:“我同意没用,要是他老人家反对,那我也没辙。”
我口无遮拦:“一尊泥塑的雕像,同不同意还不完全在你?”
水娃子一把捂住我的嘴巴:“饭能乱吃,话别乱说,辛亏他老人家现在没在庙中!”
我意识到不妙:“你是说真的有那个?”
水娃子看着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把你吓得,别把这事想的太玄乎。”
“那魁爷不在庙里边,我怎么去问他同不同意?”
水娃子沉吟片刻:“出门访友去了,但是晚上八点准会回来,到时候你带着羊羔来问。”
“带啥?”
“羊羔。”
“我哪来的钱买羊羔,再说你让只有一个信仰的我,去干这种事情,落到有心人的口中这算什么回事?”
水娃子咂了一口香烟:“羊羔不是问题,我那天带来的羊羔是准备给亲戚结婚用的,先借给你把。”
水娃子口中的亲戚结婚,是他的二叔大儿子看上了同姓之中一家姑娘,两家人也乐得凑成此事,一番商讨之后,准备在近期结婚,特意拜托水娃子在集市买来羊羔,用来招待客人。
原本想着这结婚之用的羊羔,会很难借,特意带上水娃子在一旁当我的说客,没成想水娃子的二叔居然就是先前在广场之上提问的老大爷。
老大爷极为爽快,将羊羔借给了我,只是在暗中嘱咐我,尽快重新置办一个羊羔,毕竟结婚也是一件大事。
我手里牵着还在吃青草的羊羔,手心之中都冒出了些许手汗,站在了魁爷庙前,静静等待传说中的魁爷登场。
八点整,突见一股狂风自天边吹拂而来,飞沙走石,一下子撞开庙门,直奔正殿而去,许久之后不见声响。
水娃子面露喜色:“看来魁爷挺高兴的,这事说不定能成!”
我在水娃子的陪同下,牵着羊羔走入正殿之中,原本还想挣脱我手掌的羊羔,在进入正殿之后,双膝跪地,下巴贴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动弹。
我心中一震,还真有些门道,看着水娃子跪在地上,我顺手捡起一个蒲团跪在上边。
水娃子跪在地上,点燃供香,取来一个炭火盆将黄裱一张张扔进火堆之中,开始念念有词:“自王家村人氏木易,担任本村村长,意欲重开当年元宵灯会,但私下不敢做主,特此献上羊羔一头进献魁爷,轻问魁爷意下如何?”
念完这段话,水娃子示意我也点燃三根供香,在炭火盆中点燃,轻轻摇灭火焰,插在了香炉之中。
待我这供香刚刚插完,就看那地上跪着的羊羔居然开始慢慢颤动,轻声叫唤一声,脑袋往地上磕了三下。
闲暇时间我也帮父亲放过羊,也算是对羊羔的习性有一定了解,但是没有一头能有今天的这般反应,我暗暗称奇,想不到这魁爷居然如此灵验。
心中所想还未完毕,就看那彩布之后的魁爷泥塑真身越发凝实,越发清晰可见,突然之间一个黑影自真身之上脱离而出,带起一股狂风,席卷到炭火盆之中的火星,灰烬高高扬起。
黑影朝前一步,居然直接融入水娃子的身体之中,水娃子两眼发红让人不敢直视,口中清啸一声,居然从跪坐状态一下子直接跳到那足足有一米五左右高的八仙桌之上。,盘膝坐了起来,面对面看着我,一张口却已经不是水娃子的声音:“我且问你,可真是王家村人氏?”
我战战兢兢低下头来不敢答话,水娃子怒喝一声:“抬起头来!”
我眼一闭心一横:“你算是一个传说之中的神仙,总不可能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吧?”
想玩完这些,我回答:“是。”
“水娃子”闭上眼睛,片刻功夫再次睁开眼睛,确实道道金光摄人心魄:“我且再问你,你父亲姓木名贵,母亲姓焦名小花?”
我震惊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父母的名字我从未向清水村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水娃子”不理会我的震惊,继续说道:“重建元宵灯会,我赞成,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咬了一下嘴唇试探性的问道:“什么条件?”
“重修魁爷庙!”魁爷的一席话让我陷入两难之中,如果要重新修建魁爷庙,动土扎梁不仅仅依靠人力物力,更多的是需要资金,也就是钱。
我刚刚毕业,兜里没有一分钱,可怜的钱包比我这坑坑洼洼的脸蛋要干净不少。让我一个人出资修建庙宇,那不太现实。
魁爷双目之中金光缓缓退去,一双乌黑的瞳孔不带丝毫感情的看着我:“有问题么?”
我按捺下起伏不定的心情:“重新修建魁爷庙这是一件大事,我需要和其余之人商量一下,不能现在给您答复。”
魁爷嗯了一声:“那我就等你的答复。”说完这句话,炭火盆之中的灰烬火星四散开来,原本缭绕在水娃子周身的青烟,缓缓向上空飘去。
水娃子面色苍白,在八仙桌上跳了下来,轻声问我:“商量的可还满意?”
出了庙门,我低声给水娃子说道:“魁爷让我重新修建庙宇。”
水娃子愣了一下,神情不似作假:“修建魁爷庙,这个工程有点大。”
我没有在说话:“我回去和铁算盘核对一下账目,看村委会还剩下多少钱。”
水娃子轻笑一声:“行,那就把羊羔献给魁爷吧。”
我不明就里:“你笑什么?”
水娃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知道为什么叫铁算盘,而不是金算盘么?”
“此话怎讲?”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将跪伏在地上的羊羔痛痛快快的抹了脖子,流出来的鲜血接到一个海碗当中,将温热的羊头和已经开始凝固起来的羊血献祭到八仙桌前,整个仪式就算完成。
摸清铁算盘家住何处,在晚上十点左右,我来到铁算盘家门口,看着屋内照射出来橘黄色灯光,知道铁算盘还未睡觉,于是轻轻叩响门口的铁质手环。
门内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谁呀?”
“清禾大哥在家么,我来找他。”
木质大门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抬着下巴问道:“找我爹有啥事?”
我看着这个肉嘟嘟的小胖子,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脑袋,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一把将我的手打落:“你要干嘛?”
我尴尬的不知道说啥,就在此时屋内传来铁算盘的声音:“谁呀?”
“清禾大哥,是我!”
小兔崽子趁我不注意,使劲踩了一下我的脚背,正好踩到我包扎伤口的地方。顿时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天,你怎么不要我的命呢?”
满面红光的铁算盘从正厅出来,老远看到我,一拍双手:“村长你怎来了?”
我咧着嘴一笑:“正好顺道过来看看清禾大哥你。”
铁算盘殷勤的跑到我跟前:“来,来,来,里边坐。”
走进客厅,才发现先前铁算盘正在喝酒。
铁算盘搓了搓手:“也没啥好招待的,家里条件就这样。”然后一指自己家的小兔崽子:“把我房里的那瓶白酒拿来,我今天要和你木叔叔一醉方休。”
望着屁颠屁颠跑出去的小兔崽子,铁算盘又朝厨房喊道,让他媳妇儿多炒几个菜。
几杯白酒下肚,铁算盘笑意盈盈的问我,魁爷庙的事情商量的怎么样了。
我看着正在给我倒酒的小兔崽子,拿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小家伙没有反抗,反而是一副温顺的样子,吐出一口烟气:“和水娃子谈拢了,就是和庙里那位没有谈拢。”
每当我要张嘴说出我在庙里边遇到的种种神迹之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我的咽喉,不肯让我身弹,知得马马虎虎应付过去。
铁算盘也晓得庙里那位真神的厉害,夹了一粒花生米轻声问道:“那位是咋说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是让咱们重新建一座庙宇。”
铁算盘当下愁眉不展,放下手里的筷子:“这事得花一大笔钱啊。”
“谁说不是呢,我这不过来就是问问你,看一下咱们村委会还剩下多少钱,够不够修个庙宇。”
铁算盘犹豫一下:“说句实在话,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年也得不到太多资金补助,这比钱我劝您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胃里一阵辛辣的感觉涌上喉咙,赶紧喝了一口热茶压了下去:“账本呢,让我瞧瞧再说。”
我上大学之时,学的就是会计专业,这个还真没骗清禾,虽说学的并不是太过理想,但是简单的核实一下账目那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我心中不停的叨叨着:“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顺查逆查,三找三查。”等等一系列基础口诀,眼巴巴的看着铁算盘走进里屋,拿出自己的账本。
等铁算盘将厚厚的一本账簿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后悔。
铁算盘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村长,您看看,我把帐给做好了。”
封皮之上写的是2016年1月-2017年1月清水村村委会账簿,等我打开第一页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扇自己两巴掌:“怎么早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
原来铁算盘这会计人员也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根本没有按照会计规则来编制会计报表,不要说什么明细账表,财务汇总表,这些都没有。
经过这数十年的历练,清禾居然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做账的方法,那就是:以一个月为一个季度,逐行添加附注,标明日期,只是简简单单的记录金额数字,但是这金额到底是收回来,还是借出去并没有表明,时不时加上的一些尾注,让人着实捉摸不透。
我看了一眼神情颇为自豪,有邀功嫌疑的清禾,在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账目,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翻了下去。
在账本的最后一页,标明:2016年1月-2017年1月之间,政府补助资金8万元,各项经费支出共计7万7千91元7角,剩余2009元3角。
我看着账本上的2009元3角,试探性的问道:“清禾大哥,你能给我说说这各项支出经费是什么么?”
没成想这铁算盘居然记忆力极好,翻开账本,煞有介事的给我指着那一条条不知所谓的数字:“清二鹅生了个三胞胎,村委会用去500元慰问基金,白狗摔断腿,向村委会申请营养费150元······”
我举着手打断清禾煞有介事的说明:“那意思就是咱们村里只剩下了2000块钱?”
清禾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将一块泛着油光的猪耳朵放进嘴中,含糊不清的说到:“话要是说回来,这修建一座魁爷庙得多少钱?”
清禾掰着手指头给我算:“面积按照原来的规模来修,而且只修一层,钢筋水泥,青砖琉璃瓦,这些都得算到里头,现在已经是秋季,要尽快完工。时间就算成一个半月,泥水匠7人每人70/天,3个工匠每人100/天。要是这么算下来,至少得花6万-7万之间。”
我吸了一口凉气:“咱们这剩下的2000块钱扔进去,连个水漂都不打一下。”
清禾挠了挠头发:“还有就是,清木说想给卫生所换套装备,估计也得5-6万吧。”
一拍桌子,吓了小兔崽子一跳:“这事不急,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解决。”
告别清禾而去,走在路上仔细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弄,6-7万这个缺口不小,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和天文数字没什么区别,正在思考的间隙,一个老奶奶憋着嘴轻声问道:“小木?”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喝鸡蛋汤的那位老太太,和颜悦色的问道:“有事么?”
老奶奶颇不好意思:“家里还有点粮食,想拿到水磨上磨成细面储藏起来过冬,只是没人能帮上忙。”<igsrc=&039;/iage/25868/8579459webp&039;width=&039;9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