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试卷的地点在校外一座写字楼的顶层。这座写字楼几乎是周围建筑中最高的,外表是比较现代的玻璃幕墙样式,还拥有一个传统式样的飞檐走壁屋顶。这座楼和学校南门仅隔一条狭小的马路。要想在这条马路上看到楼顶,恐怕会使仰望的人帽子掉落。相传这座写字楼当初的建设初衷是为出租给某个知名企业,但不知何故后来这项计划被搁置了,于是现在这里被改造成各个学院的研究生办公室和活动场所,本科生却很少有人进来这里。这并不是说明这座楼象征着某种地位或者学识水平的高低,相反,这座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现代的建筑内部结构却是乱七八糟。在进行办公室改造和安置桌椅时,几乎找不到合适的房间。这可能让本来雄心勃勃的各院系领导大失所望,所以现在这座气派的大楼才会被当做各种杂用,有的房间甚至被当做仓库使用。
老教授带着他们找到一个总算还有暖气的房间,打开门进去,里面的桌椅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几个人分头找来了报纸和干得发硬的抹布,随便清理就近的四张桌子,把它们拼在一起,又擦干净几把椅子围着桌子放好,这就算是阅卷室了。
一共三个班,每个班差不多一百五十个人。为公平起见,他们决定每个人只批特定的题目,然后流水阅卷,最后双人核对加总分数。他们先自己做出一份答案,检查无误后,再分配题目。短暂的讨论过后,就进入机械式的批改过程中。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翻阅纸张和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和她们一起改卷子的是一个来自数学系的男生。这个男生性格有点沉闷,整个学期没有和陈盈或者梁静说过一句工作以外的话。每次的习题课也都是陈盈或梁静轮流讲,他负责批两个班的作业,不讲课的那个女孩批剩下一个班的。这次集体判卷也是如此。他熟练地扫过每一份试卷,把分配给他的几道题答案仔细看一下,然后按照讨论的标准在题号前面写个分数,放置一边,又拿起下一份试卷,嘴里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剃了一个近乎光头的板寸,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他平时总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背着一个深蓝色的背包,在校园里默默的穿行。
梁静觉得他很神秘,曾经一度和陈盈认真地讨论他的行为,研究他为什么选择哲学作为第二专业。无论冬夏,他左手腕上总是缠着一串黑色的木珠,这手串的接头穿着一个和比木珠颜色稍浅的三通,接出来的两条细绳端上各串了三个蜜蜡制的小珠子。他时常用手撑着头,这几颗小珠子就在手边摇来摇去,十分显眼。
“你说,他有女朋友吗?”有一次上完习题课,梁静问陈盈。那时她们刚刚走出教室。
陈盈摇了摇头。她一向不喜欢以貌取人,也不在意别人的私生活,即便如此她也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和爱情之间的距离有点远。
“听说他还参加佛教社团的活动。”梁静继续说,“想不想去看看?”
佛教社团的活动很少在校内举办。像轮滑协会一样,他们经常外出,只不过活动的地点大多是在学校附近的各个寺庙里,或在哲学系一个很隐蔽的图书室里。
陈盈不曾考虑过那些远离尘嚣的世界,她从小到大虽然无数次经过很多寺院,却无缘进入。她希望有一天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本领,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自由地做一些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生活里虽没有包含宗教这一部分,却不能阻挡她年轻的好奇心。
“这样会不会对人家不敬?”她有些担心地说。
“不会的。我们可以跟着他一起去。”梁静兴致勃勃地说。
两个女孩就这样一直尾随着这个略显孤僻的男生,一路上躲躲闪闪。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现她们没有,他只顾低头前行,没有回过一次头。哲学系的楼在校园内最大的静园草坪旁边,是一片矮小的砖楼。整个系所是一个大门朝东的四合院,灰色的院墙早已被爬山虎占据,门口两个汉白玉小石蹲上满是岁月风蚀的痕迹。院门口没有大户人家那种画着蓝绿相间纹路的垂花门,有的只红漆刷过的梁上蒙着的几排灰瓦。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对黑油的铁环,由一对兽头衔着。悬于门屏上的匾额赫然用黑色行书写着“哲学系”三个大字。脚下的门槛上包着一层金灿灿的外壳,边缘处已经磨平了,显露出金属的本色。
门是关上的。两个女孩虽不是新生,却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两人围着院墙走了几圈,谁也不敢上前扣门。正在她们踟蹰不前时,院门自己开了,一位身着浅蓝色衬衣和黑色长裙的女生探出头,两条麻花辫梳在脑后。她穿着白色的厚袜子,脚上蹬一双纯黑的布鞋,仿佛刚从民国时代过来。
“你们——找谁?”女生问,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轮流打量着她们。
梁静及时报出了数学系男生的名字。可民国女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这个人。正当陈盈打算劝梁静返回时,这个女生又说话了:“我们系里在马上要进行佛学讲座,其他系的同学有兴趣的都欢迎来听。”
那天陈盈晚上要去做家教,梁静也有实验要做,只得婉转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不过这次经历让陈盈对哲学系有了些许好感。她在浏览校园BBS时有时会不经意间进入哲学宗教论坛,随意看看他们近日的话题和关注热点。也许在这个年纪,哲学理论离她的生活还很遥远。她更在乎世界的现象以及隐藏在这些现象背后的那些最浅显的为什么,对于应该怎样,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她还不太明白。但是在认识了秦宏之后,她开始浅浅地思考一些之前认为和自己无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