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顿晚饭的内容陈盈已无从想起。唯一仍记得的是他们的主食不再是米饭馒头,而换成了去了皮的煮土豆。他们三人一起围着白色的餐桌吃饭,他们好像为她做了什么配菜,最终菜的味道全被淋上去的调料汁遮蔽了。她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因为疲惫丧失味觉。饭后,她原想强打精神整理箱子,然而倒在床垫上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彼日清晨,她急忙坐起身一一回复手机里的问询信息,告诉那些关心自己的人一切安好。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拉起白色的粗纱帘子。一只正在院子鸟亭里啄食面包屑的喜鹊惊得飞到树梢。她注意到这只喜鹊和中国的同类花色相同,只是体型明显大了一圈。她躲在帘子后面观察它,直到它进食完毕远远飞去。
约翰去超市了,家里只有约娜在。她看到陈盈来到客厅,就按下电水壶开关。过一会儿,水烧开了。她熟练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漏斗,拿出滤纸垫在内侧,又从一只茶罐里掏出一把红茶洒在漏斗里。然后她让陈盈帮忙举着漏斗,自己将水壶里的热水倒到刚好到达滤纸边缘的位置。待水流得差不多了,她第二次向漏斗里倒水,还是刚好达到滤纸边缘时就停止。他们这样反复几次,直到热水壶完全空了。约娜揭起滤纸,连同里面的茶叶一起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们可以喝茶了。”她兴奋地说着拿出两只马克杯。
陈盈惊讶地看她拿起糖罐,往茶水里盛了好几勺,搅拌均匀后又打开一瓶牛奶向杯子里倒了一些。
“不要那么紧张,加糖还是加牛奶?”约娜问。
“都不用。”陈盈端起面前的茶杯,热热地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喜欢喝清茶,但其实加一些味道会更好。”约娜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陈盈坐在餐桌前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吃一种加了瓜子和燕麦的油腻腻的黑面包。这种面包没什么怪味,但质地极为粗糙,她喝了好多茶水才将面包送进胃里。然后她回到房间整理行李,把原来抽过真空的衣服从箱子里解放出来。她将衣服按用途叠成一摞一摞的,塞进衣柜里。
等她把最后几件外套挂好,约翰正好回来了。他带来青菜和几袋土豆。约娜也给他调了一杯那种浑浊的茶,然后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人鬼情未了》?”陈盈路过客厅时看着电视屏幕说。
“是啊,一起来看吧。”约娜邀请她。
她拿着从中国带去的牛肉干加入他们。他们试着吃了几块肉干就不吃了,抱怨肉的味道太甜了。
“我还是喜欢吃咸的。”约翰说完又喝了一大口茶。
在看电影时,约娜不厌其烦地给陈盈讲影片中包含的宗教意味。她坚持认为这绝不仅仅是一部爱情电影,更有因果报应和生死轮回在其中。
“宗教信仰跟这部片子扯不上多大关系。”约翰反驳她。
“但我喜欢有宗教信仰的人。”约娜继续说,“去年来的那个约旦学生,他教我如何在地毯上做礼拜。他每天都要祈祷五次。”
“你祈祷吗?”约翰转身问陈盈。
“不,我不会。”她诚实地说。
“以前我们家里来过一个印度学生。”约翰回忆说,“他跟你差不多大,可能比你大几岁。他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来我们家里后每天都会按时诵经,也从不吃肉食。他跟我们讨论怎样生活才能让人更幸福。他离开时留给我们一本书。”
约翰站起身向客厅窗边的一张旧木桌走去。木桌正上方挂着一个半米长的非洲面具。
“就是这本——《人的宗教》。”他拿着书大步走到陈盈身旁。他戴上老花镜,从折起角的一页开始看,快速地往后翻。陈盈从封皮上看到这本书的作者是泰戈尔,想起自己只看过这位著名诗人的《飞鸟集》。
“他以前总是跟我提到这一段——哪去了——哦,在这里。你听——”约翰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念起来,“‘佛陀关于“无限”的观念,意义在于善与爱的积极理想的无限观念,这只能与人类有关。’这还有——‘这意味着自我在爱的真理中升华,它将我们所有应当给予同情并提供服务的人们都纳入胸中。’”
“我没明白。”陈盈说。
“我开始也不明白。”约翰合上书,从老花镜框上看着她,“这些哲学有时候说的太绕了,一般人很难懂。但是这个印度学生告诉我,对别人的过失不计较,慈悲为怀,才是体会生命幸福的态度。这点让我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