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盈睁开眼睛看到窗帘间隙透出微光,天还是黑色的,不过能看到几颗闪亮的星星。她注意到在自己大衣外层又蒙了一床被子。汪屹穿着羽绒服,双手合十抱在胸前。他的书包歪斜着躺在床角地板上。陈盈走过去,把书包捡起来,看来刚才就是它将自己从梦中唤醒。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书包带挂在床位立柱上。汪屹在旁边床上还打着香甜的呼噜。她走到床头,近距离观察他睡觉的样子。在德国他总是率先起床,等她睁开眼时他在厨房里已经忙活半天了。有一天他还端着热腾腾的咖啡在她鼻子底下晃,直到把她熏醒过来。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注意到他摘了眼镜熟睡的样子,他微翘的鼻尖和略微蹙起的眉头。
她以前观察过秦宏睡觉的样子,那是一种脱离束缚的睡姿,喜欢张开双臂占领尽可能多的床面。她有时被迫缩在角落里,或者干脆挪到别的地方。秦宏偶尔会说梦话,含混不清地嘟囔好一阵,她听到的次数不多,却从来没懂过。汪屹睡觉很安静,像等待羽化的蚕蛹,四肢都紧缩着。他的头深深地陷在枕头里,一动也不动。
提醒起床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关上再次响起的设置。汪屹翻了个身,糊里糊涂地用手揉眼睛。
“几点了?”他问。额头一侧被他揉出一片红色的痕迹。
“六点一刻。”她说,“可以再睡会儿。我估计早饭还没准备好。”
“不睡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使劲眨眼,想弄清楚周围的情况。他伸手从床头拿过眼镜,挂在耳朵后面问:“你睡得好吗?”
“挺好。”她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昨天晚上冻坏了?”
“还行。”他停顿一下说,“我看你一直哆嗦,加了被子才睡着了。是太冷了吧?”
她点点头。汪屹依旧睡眼惺忪,头发乱乱地贴在脑后。他站起身,蹚着鞋自顾自地走进卫生间,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出来,耳朵后面的发根处还留着水滴。他绕着弯走过她的床,尽量不踩到床脚立柱压着的地毯。他翻找出书包里的手机、钱包和护照,连同门卡一起揣进兜里。
“天晴了。”他说。
吃早饭时邻桌坐了一对夫妻。他们带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吃了没一会儿妻子就离开了,当丈夫的边吃边喂宝宝。他熟练地摇晃奶瓶,给婴儿喂完奶后还轻轻地拍得她打了饱嗝。出门前他推着宝宝进了给换尿布的专用卫生间,几分钟后就轻车熟路地推着婴儿车向电梯走去。汪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人和婴儿车消失在电梯口处。
“这边做丈夫的可真尽职呢。”他赞叹地说。
陈盈刻意坐在和他斜对角的位置,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切。她仔细研究各次列车的时刻表,需要将国际火车、地铁和公交车时间衔接得更为紧凑,以免中途浪费太多候车时间。她在离哥本哈根不远的小镇上还有一个讲座要听,这是学校上周联系好的,去参观当地最著名的啤酒公司。她喜欢这样的实践活动,不脱离社会地学习理论知识,可以让她更深刻理解现实。
汪屹见她没有答话,就没再说下去。吃完早饭,他们回房间拿行李,又顺着昨晚原路返回。太阳像睡懒觉似的迟迟未升起来,到处都是雪,大地像一块覆着糖霜的蛋糕。
他们踏着没过脚面的雪走进中央火车站,这里聚集着很多人,其中几个陈盈觉得很面熟,大概是昨晚等车时在附近坐着的。大家徘徊在售票窗口等着换票,列车员还没上班,卖早点的摊位前排起长队,咖啡机一刻不停地忙碌着。陈盈回到昨晚的座位上坐着,目不转睛地观察队伍尽头。汪屹头枕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睡去。
他们就这样等着,过了八点钟,窗口开始售票,长队的尾巴又接出一截,差不多要延伸到火车站外。三个小孩在附近嬉戏。他们在玩一种拆城堡的游戏,一个人用积木垒起一座城堡,另外两个人在保持城堡不塌的情况下尽量抽出更多的积木,最后坍塌时谁手里的积木最多就算赢了。他们坐在地板上屏息凝神地玩,伴随城堡倒塌时会发出愉快地大笑声和尖叫声,引得很多成年人驻足观看。
从奥斯陆到哥德堡再到哥本哈根,这段路汪屹和陈盈可以一同走过。到丹麦后他将再次转车,回到他的终点站柏林。他上车后迷迷糊糊为他们找到两个倒座,就坐下头枕着椅背立刻睡着了。她将他的行李一道推上头顶的行李架,然后安静地拿起书坐在窗边。他抄着手睡,偶尔捏捏鼻子,像是赶走看不见的虫子。冬季靠近北极地区的夜是漫长的,特别是像这样在暴风雪后的时期。
陈盈知道在奥斯陆是看不到极光的,因为还未到达北极圈,看不到那整日不落的太阳或者无从升起的辰星,但她相信在这里等能实现所谓的轮回。这里地质探险的极限,有太多的未解之谜。她相信在这无边黑夜的尽头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能让命中注定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