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不在?在外面吗?”
独孤讳之立在屋檐下,他身后的厢房里传来李霓裳的声音,他扬起嘴角,柔声答道:“县主放心,我就在此,不会走开的。”
李霓裳这才安心,越王府的婢女们为她梳洗换衣,桌上早已准备好精致的点心小食,她抓起一块咬了一口:“衣裳换好了,让我哥哥进来吧!”为首的女官面露难色,陪着小心道:“县主,毕竟男女有妨,再过些年,就算是宗亲贵族的郎君见你,都要隔着纱帘才行,何况一个家臣之子,怎么能跟县主同处一室?...”“你怎么这样啰嗦?!”李霓裳瞪起一双杏眼,将手里的点心丢在桌上:“我在博州就一直跟哥哥在一起,从小就没分开过,我父王都没有说过什么,轮得到你这奴婢指指点点?!”
女官吓坏了,带着三个奴婢连忙跪下,颤声道:“是仆多嘴逾越!县主息怒!”
她们都很清楚,面前的这位公主可是越王李贞的心头肉,疼爱尤胜于女儿良乡县主,就算分居两地,逢年过节赐给这位公主的礼物,要用连绵不绝的马车从豫州运往博州,若是惹怒了这位祖宗,那就是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放在刀尖上了...
“县主,”这时,守在屋外的独孤讳之开口道:“若是准备好了,就让我陪你前往正堂吧,还要向越王殿下行礼,不要耽搁时辰了。”
听到他的话,李霓裳马上转怒为喜,从坐榻上跳下来,女官婢女连忙给她穿鞋披衣,簇拥着她涌出厢房,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越王府正堂走去。
而此刻的正堂上,却没有想象中一家团圆的祥和气氛。
越王李贞时年六十二岁,面孔瘦长,留着修饰整齐的髯须,眉头紧锁,看着长媳在奴婢的搀扶下向自己行礼,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一路车马劳顿,就不必多礼了,看座吧。”
蔡夫人恭顺的在一旁坐下,李月出坐在她下首,两个女子都是眼眶泛红,看得越王愈发烦躁:“如今战事不利,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冲儿生死未卜,规儿和裴将军此次出战,也是凶吉不定,有些话,我需要说在前头。”
“全凭父王做主。”李月出垂首道。
越王停顿了下,语气沉重:“此次我父子起兵反武,为的是剿灭那妖后,匡扶我李氏皇朝,为社稷大事,就算赔上了一门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叹妖后根基太深,李氏诸王也成了她案上鱼肉,个个噤若寒蝉,不然我父子一呼天下应,又怎么轮得上那武氏逞威风?!...”说得激动,老人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奴婢连忙递上茶水,让他缓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冲儿兵败,退守博州城,如今生死未卜;规儿和裴将军出兵迎战,尚未有军报回传,但孤军奋战,除非先祖护佑,否则也难有转机...”
“殿下!”蔡夫人听的心惊肉跳,忍不住惊呼出声:“难道我等只有死路一条?!”
越王重重叹了口气:“我已是花甲之年,死不足惜,冲儿一世英雄,起兵之前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将你母女送至豫州...但霓裳尚还年幼,月出的孩儿还未出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满门尽灭啊!这几日,我反复思量,已经写好了谢罪表,明日便差人送至长安,向武后请罪,以我父子二人的性命换你们一条生路!”
李月出已是面无血色,瘫坐在椅子上:“父王...”“我李贞一门乃是太宗皇帝正统血脉,就算那妖后跋扈,也应不至于赶尽杀绝。”李贞卷起袖口,擦了一下眼角,突然起身离座,对着儿媳长揖到地,吓得蔡夫人连忙跳起身:“殿下,这是...?!”
“我有一事相求,望你应允。”老人眼中含泪,缓缓说道:“明日信使赴京,我将在这府衙中静候处置,但求你将良乡县主与裳儿一同带走,回山东去吧,你的娘家乃是山东望族,若能庇护我仅存的血脉,就算是九泉之下,我父子也会感恩戴德的!”
蔡夫人已是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点头,一旁的李月出也哭了起来。眼看着这个曾经无比荣耀、享尽富贵的家族就这样走向毁灭,就算是石头人也不免难过,更不用说那些服侍多年的奴仆,都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为了主家,也为自己...
这时,正堂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李霓裳清亮的笑声,肃杀惨淡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越王与儿媳面面相觑,连忙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只见越王府堂前的两名侍卫,正与独孤讳之打得难解难分——越王府衙中,仅有精心挑选的数十府兵可以佩刀,这些侍卫不用务农,吃官饷,接受过精心的训练,眼下却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缠斗,以二对一尤难立时取胜,丢脸已经丢到姥姥家了,看到越王从堂上下来观战,更是血气上脑,也顾不得许多了,招招杀机、刀刀致命,急着就要这少年血溅当场!
独孤讳之以一敌二,说不上轻松,却也并不凶险,他气定神闲的见招拆招,还要在厮打的间隙关照李霓裳的位置——如果离小公主太近,便要将战局拉远一些,唯恐伤到她。
越王李贞虽然从不习武,但做藩王这么多年,见多了府兵操练,打眼一看便知两方高低,原本就心情低落,这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断喝一声:“还不住手?!这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吗?!”
两个侍卫连忙收手,独孤讳之向旁边跳开一步,立在李霓裳身旁。
小公主热闹看得正高兴,忽见爷爷,立刻笑逐颜开的扑上前去:“爷爷!爷爷!裳儿来看你了!...”“不要忘了规矩,快给殿下行礼!”一旁的蔡夫人连忙开口道,却被越王阻止了,他张开手臂将小孙女搂在怀里,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裳儿乖,这一路累坏了吧?怎么不好好在房里歇息?”
“裳儿是来给爷爷行礼的!”李霓裳眨着晶亮的大眼睛,笑嘻嘻的指着一旁生不如死的侍卫:“他们非要叫哥哥解下佩刀,我就要跟他们理论啊,哥哥的佩刀是父王送的,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爷爷评评理,是不是他们不懂规矩?!”“是,是,裳儿说得对!”越王随声附和,慈爱的扶着孙女的头发,转头看着独孤讳之,脸色却有些不快。
一旁的蔡夫人连忙道:“殿下,他便是裳儿奶娘的儿子独孤讳之,小时候来拜见过,您记得吗?...”“既然是家臣之子,就更该懂得尊卑有别,不要太胡闹了。”李贞冷冷的打断她,一手牵着李霓裳,向内院走去:“裳儿,有什么想吃的告诉爷爷,渴不渴?想不想吃茶?...”
独孤讳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低着头,蔡夫人从他面前走过时,停顿了一下,低声道:“远远的跟着吧,若是县主见不到你,又要发脾气了。”“是,夫人。”
他抬起头,见越王领着李霓裳越走越远了,小公主突然回过头来,看见他,便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挥了挥手。梗在喉头的一块硬物,因为这笑容立刻消退,他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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