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成亲手把火拔旺,这才往庄思颜身边走。
他意外地没在她身边坐下来,也没去握她的手,而是在离她一米远的一张卧榻上坐下。
抬头只是扫她一眼,就开口问:“你怀疑马场的事是我的作为?”
庄思颜没说话,无声本来就代表着默认。
凌天成却笑了一下:“你这么想,没什么不对,我确实不能算是一个仁慈的人,那些来不及杀掉的仇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但是颜儿,自古君王中,有仁慈的人吗?
朝政是治理出来的,不是用爱感动出来的,只有女人才会需要爱,而大臣不需要,他们需要利益。”
庄思颜有种听天书的感觉,看着他半天才应了一句:“老百姓要啊。”
凌天成笑了,这次笑的很大,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在灯光下度了一层闪闪的光。
“老百姓要的是好日子,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能这样就是有爱了,而这些也是治理出来的。”
无言以对,好像有点道理,可是这跟马场有毛线关系吗?
大概凌天成也觉得扯的有点远了,顿了一下,把话题拉回来:“不记得几岁的时候,去过一次马场。
当时我母妃已经殁了,我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也无人护者,加上年龄也小,所以被他们骗到了树林深处。
我的几个哥哥,还有大臣家的公子,把我身上的衣服撕破,扎上野草,在上跑来跑去,他们就拿着箭在我周围射。
没想要我的命,那个时候他们还没胆杀一个皇子,只是为了取乐。
我那天腿上中了一箭,肩上也中了一箭。
回到营地时,被父皇骂了一顿,说我自小不学无术,连箭也不会用,没有射到猎物,反而把自己弄伤了。
那事过去不久,我就被赶出了宫,去了庄太师的府上。”
凌天成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好像说一件别人的故事,而且是那种淡出水来的故事,没有人心险恶,也没有生死存亡。
就是某一年的某一天,在京郊发生了一件事情而已,然后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抬头看了庄思颜一眼,笑了,轻声说:“如果那个时候不去庄府,不遇到你,或者留在宫里也活不了多久吧?”
他的话像一只带着刺的手,莫名地掐到了庄思颜的脖子里,让她呼吸不畅,胸口好像压着一块极重的石头,若无人来救,很快就会窒息死亡。
始作俑者终于发了善心,摊手一笑说:“所以颜儿,我心里也是有仇恨的种子的,不然不会把这些事情记的那么清。
我也想过把曾经欺负过我的人都送到那个地方去,让他们体会一下同样的绝望与屈辱。”
庄思颜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那些死囚,还有朝中的一些大臣是你关进去的?”
凌天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庄思颜已经知道了答案。
即是关到那里不杀他们,无边无际的绝望,还有看到那些被斗死的人一个个惨死掉,也会在他们心灵上造成难以抹去的痕迹。
他们大概全都会精神失常吧,庄思颜想。
庄思颜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听温青说过,说他们兄弟有好多个,有些在夺帝的时候死掉了,有些却没有。
可现在满朝文武里没有一个是凌天成的兄弟,也没听谁提起过什么地方有凌姓的王爷,只有一个温青在,还改名移姓了。
而那天叶元裴从马场回来告诉她,那里关的人很复杂,他应该没有全部说出来。
说不定那里真的关着以前的皇子们。
可这能怪凌天成吗?他为自己报仇,好像也没什么错,相比那些人曾经对他的手段,把他们关在那里是不是还算厚待呢。
所以,他曾经也暗示过看守马场的人怎么欺负他们吗?
如果真是这样,后来演变成那样的决斗场,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
人类是无限贪婪的,当他们不能在既有的方式里找到同样的快乐,那么换手段和方式,都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事,这主要是看所谓的道德底线。
可惜那里圈的都是亡命徒,他们没有底线。
庄思颜的头疼病又犯了,她不想听凌天成再说下去,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今天晚了,我要睡觉,你也早点回去。”
可是凌天成却没走。
他还坐在那里,像一尊被冻住人形塑像,眼睛看着某个角落,一动不动。
时间如凝固一般,连灯芯似乎都不跳动了,苍白地燃烧着。
庄思颜歪在床榻上,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这种沉寂当中睡着,但是她没有,只是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乱巴巴地一团,怎么撕都撕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凌天成轻声说:“但愿以后都是好日子吧。”
这句话说的很轻,也毫无底气,听上去像一个无奈接受婚姻不幸的女人,在别人对她说了无数或好或坏的话以后,自己祭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
庄思颜没有睁眼,也躺着没动。
后来他听到凌天成走了,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她一样,走过她身边时,还停了一下。
她感觉到他应该是弯下了腰,因为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但可能还是离的有点远,所以那呼吸的气息吹到她脸上时,已经有些凉了。
他走了以后,兰欣和平儿进来了,把庄思颜的鞋袜褪去,把她放平在床榻上,又盖好棉被。
庄思颜一直在装睡,装到最后就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来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尘埃落定,京郊马场要查封的消息,也在金殿上宣布过了。
而事实上,这个时候叶元裴的人都已经赶了过去。
皇上下了圣旨,要让他去办这件事,其实已经明着告诉他,不用管里面人的死活,把这件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
可叶元裴还是很心疼陆晓。
从他来到这里,陆晓就跟在他身边,两个人虽不是亲兄弟,却也有着兄弟一样的感情。
他不知道陆晓的过去,也不知道赈灾银子到底跟他有多大关系,可现在要让叶元裴看着他去死,跟往他心口扎刀没什么两样。
还有里面似是而非的面孔,那些人真的能一刀干掉吗?
圣旨上没给叶元裴限定日期,也没有让他特别注意什么,凌天成的话很简单。
就说京郊马场目前皇家用不着了,让他叶大将军去收拾一番,将来可以用场练兵之地。
那样一个地方,成千上万匹马,还有无数复杂不清的人,一句收拾一下就完事了。
让他怎么收拾?
可是叶元裴必须得动手。
凌天成提前一夜把圣旨送到他的手里,次日早上又在朝上宣布了这件事,就说明这事已经公开了。
从这天开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京郊的皇家马场要改做他用,如果叶元裴不动手,只能给那些杀人的人跑路的机会。
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一旦离开这里,未来还不知多少人会死在他们手里。
庄思颜从宫里一出来,就骑马往京郊而去。
半路上就遇到了回来的叶元裴。
他的人都是都是在沙场上杀过敌的,不会怕这群变态,而且在战斗方面要比他们经验丰富的多,人数也多,所以昨晚一出手,就取得了胜利。
凌晨的时候,不过是清理一下战场而已。
那群亡命之徒杀红了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把被他们关掉的人全部杀掉,有的甚至连同伴也杀。
所以叶元裴收兵的时候,几乎没带什么俘虏,只带着自己的人回来。
他一脸惨色地看了庄思颜一眼说:“回去吧,那边的雪是红色的。”
庄思颜本来还想问问陆晓怎么样了,嘴都张开了,后来又闭上,跟着叶元裴回了他的大将军府。
两个人坐在他简单的书房里很久,叶元裴才开始写奏折。
平掉京郊马场的事已经结了,他得给凌天成一个回复,把事说明清楚,把死的人数报上去。
至于都死了些什么人,叶元裴有些犹豫,后来还是庄思颜说:“不用一一注明,就说很多都不知道姓名算了,反正那里曾经死过很多人,就当他们很早就死了吧。”
叶元裴“嗯”了一声,把奏折写好,才问她:“你们查那个赈灾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庄思颜摇头说:“查到是骆柯的行为,但是这件事还有闻敏的份,现在骆柯死了,闻敏和庄昌远都在牢里,他们散出来的那些狗腿子,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去哪儿查了?”
“有新的消息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们一起看看,陆晓跟我这么久了,我总不相信这事跟他有关系。”
庄思颜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起身走了。
她没回住处,而是去了城东的太常寺,因为这次出来,阿四就跟她说了一个新消息,说有人在太常寺附近看到了孙喜。
“是谁看到的?是在寺里面,还是外面?”庄思颜问他。
阿四摇头:“没说清楚,上次太常寺烧掉以后,已经移交工部在重修,就是有重修的过程中,听说有人看到一个小男孩子在那里跑过两次,从外貌特征看,跟孙喜很像。”
庄思颜再次跟他确认:“你是听谁说的?”
阿四老实回答:“温先生,是他让人传信过来,他的人现在都在那附近,说是您也可以不去,他只是跟您说一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