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宫里一直忙着夜半。
外面吹起了风,又尖又凉,好像细针一样,从皮肤里钻进去,一直扎到骨头缝里。
凌天成把自己的外袍取下来,披到了庄思颜的身上。
她还在院子里坐着,眼睛看着景程宫里面,看到太医宫女走来走去,看到里面灯光一片,忙乱一片。
那风起的凉意在周身走了一圈,最后被凌天成的衣服兜住,又捂了回来。
衣服上带着他温度,还有他的味道,只要浅浅吸一口,就入了心脾。
许是这样的一点暖意让她慢慢清醒了过来。
慢慢把关于贾娴的事理了一遍,随后才说道:“看这个情形,应该是没问题的。”
凌天成“嗯”了一声,眼睛始终看着她,好像内殿里的贾娴跟她毫无关系一样。
庄思颜就抬头往他那边看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说道:“你有时候真的很冷,很无情。”
凌天成眉目怔了片刻,随即就不在意地笑了起来:“你见过温暖的帝王吗?每个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无情又冷酷的。”
庄思颜对他的坦白无言以对。
可凌天成把这些说完,又接一句:“如果对所有人都温暖,对所有女人都多情,那其实就是对所有人都无情,我做不到那样,所以只能对一个温暖,对一个人有情,别的人无暇顾忌,好坏就随她们自己去吧。”
他说完这些,就起了身,没给庄思颜回话的机会,往内殿里走去。
夜色清浅,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的月亮,今晚竟然不合时宜的爬上了树梢。
清冷的月光隔着厚厚的宫墙,隔着宫墙上面的琉璃瓦片,隔着院落里的树木枝杈,划成条的铺洒下来。
没有月夜星高的舒畅,反而又增添了许多寒意。
她没等到贾娴的消息,就从景和宫离开了,回去后总觉得很冷,在热水里泡了很久,几乎泡到睡着,才出来。
又让兰欣多拿了一床锦被,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然而睡着后做了很多的梦,梦里一会儿是贾娴,一会儿又是荣嫔,还有很久以前出现的过的安贵妃。
一张张脸争相在庄思颜面前走过,基本都是怨恨的。
她看着,心里没有乱,也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很凉,好像夜里的风灌到她身体里就再也没有走开一样。
然后他就听到凌天成说的那句话,如果对所有人温暖多情,那其实也是对她们无情。
他的心容不下那么多人,只能给一个人,所以他只管着那一个人不要受伤就好了,至于别的,随她们去。
庄思颜说不好这是负责任的话,还是不负责,但她也无法反驳。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伶牙俐齿的,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会说话。
尤其是对着凌天成的时候,他越是容着她,忍着她,她就越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然而就算是她什么也不说,那个人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只在床榻上动一下,守夜的平儿就醒了,忙着起身扶住她说:“娘娘可是要喝水?”
庄思颜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热水,睡意都没了,只得坐在床头。
平儿就不时的偷眼看她。
看的多了,庄思颜就忍不住问:“是有话要说吗?那就说,干吗那样?”
平儿就往她身边走了一点,轻声说:“皇上在外间呢。”
庄思颜抬眼,看到平儿郑重地给她点了下头,又说:“您睡着后来的,说不让叫您,就坐在了外间,我们也不敢去打扰,这会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看书?”
庄思颜扶着平儿的手臂起来,把衣服穿好,要出门的时候,才看到自己回来时搭在衣架上的,凌天成的外衣,于是伸手拿了过来。
她对平儿说:“去睡吧,我过去看看。”
平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却并没有真的去睡,只是在外间的门口恭敬地等着。
外间里灯火亮着,凌天成只穿内衫,坐在桌边。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着灯光凝神细看,不知是看的太久,有些累了,还是书里的内容让他不喜欢,所以眉头轻轻皱着,皱出了几许沧桑的味道。
明明还很年轻呢,如是放在现代,有些家境好些的人家,没准都还在啃老。
可他却已经为这一个“大家”,耗心费力多年。
那种劳累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世间人,大多争权势,争富贵,却会逃避责任与职责,所以才会搅得天下大乱。
到现在为止,庄思颜也说不上凌天成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但至少他在尽力,尽力让他的臣民过的更好一点。
庄思颜甫一出现,凌天成已然察觉,他抬起头,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向她走过来。
“醒了?怎么不多穿衣服,夜里冷,我听平儿说你晚上一直说冷,还多加了被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庄思颜摇头,把他的外衫递过去。
递到中途又想起什么似的,用另一只手抖开,想给他披上去。
可惜身高所限,庄思颜在女生中还算不错的身高,在凌天成这里着嫌的矮了点,要扒过他的肩头实在不宜。
最后就是他自己接了过去,没有披到自己身上,反而又盖回到她的身上:“不冷,就是看书久了点,眼睛有点不舒服。”
庄思颜没吭声,走到他身侧,把手放在他眼睛的上面。
想了一阵,终于把小学时学的眼保健操贯通了一遍,然后一一用到了凌天成的身上。
一个轮回下来,她才开口问:“娴贵妃怎样了?”
凌天成半闭着眼回道:“她没事,就是身子虚了点,别的也没有了。”
尽管结果是庄思颜预料到的,真正听到答案,心里还是有一股苍凉。
她没再应声,认真把那套眼保健操又做一遍。
凌天成再睁开眼时,脸上明显带着一点欣喜:“好多了,这个还真管用。”
庄思颜就也朝他笑笑。
如果说娴贵妃的事,让凌天成和庄思颜打破了僵局,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好像他们之间隔的只是这么一个人,她不好了,然后他们就好了。
庄思颜也有这么想过,可想是想,那颗渐渐柔软下来的心,还是因着凌天成改变了。
她甚至没有再出去见叶元裴,任着他与凌天成把将军之职卸任,拿了一块封地,重新去做他的地主。
她安心在宫里住着,有时候有嫔妃来看她,庄思颜也会见,与她们貌和神离地说上几句话。
那些人因为娴贵妃失势,庄思颜回来,局势大改,重新把她当成了新的后宫之主。
然而这些对庄思颜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
她在娴贵妃的事后,只用心安排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贾明渊和贾母进宫,好好陪了陪贾娴,并且从她嘴里要来一个,她自己想得的归宿。
也许当年入宫的时候,每个人都想着自己母仪天下,一边得权,一边得着凌天成的宠爱。
可终究,他谁也没爱,反而伤了许多人的心。
那些在后宫的女人,不管当初抱了多大的幻想,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怕是也心灰意冷,反而不那么执著,只求安存了。
庄思颜从她们言谈之间窥得一二,却也未浮于表面,只是在想,有其这样,出去该有多好,山高海阔的,哪一处不比这个深宫大院里好?
这话她不能说,也不会让别人去做,一个米月清就够了,她也不能凌天成的后宫都搬空,只留她一个人。
没有事做,闲来无聊的日子过的飞快。
转眼就到了这年的中秋。
中秋对于北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分界领,前面还热的穿着薄衫,但过了中秋,天下白霜,早晚呼出的气都是白的。
中午在太阳下面尚且混的过去,到了晨起晚间,那凉意就从四面八方兜头而来,把人整的有点手足无措。
可能是庄思颜疏于锻炼了,所以这年她觉得冷来的特别快,也特别冷,早早的就穿上了厚衣服,平时没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间或也从凌天成那里听到一些荣昌王的事,还有米月清那边的。
好似都已经过去了,她也就那么着急了,任着时间大把大把的过去。
中秋在大盛朝是一个大的节日,几乎不逊去过年。
所以老早的宫里就开始准备了。
庄思颜看着竹院里挂着一盏盏新的宫灯,绿树红花的装点一新,心里跟着也升起了一些喜气。
这天凌天成来看她的时候,她就笑着说:“京城每年这个时候都很热闹呢。”
她以前经常出去,说这话倒也没怎么走心。
但凌天成却听了进去,就拿眼多看了她一会儿。
当晚没说什么,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就换了便装来了竹院。
那会儿庄思颜才刚起来吃过早膳,人还懒洋洋的,一边在院子里走着消食,一边跟平儿说哪盏宫灯更好看。
看到凌天成时,她也没多想,就随口说道:“你看这盏灯,做的真好看,就是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们是怎么把烛火放进去的。”
凌天成侧头看了一下,就笑了起来:“这里面装的不是烛火。”
庄思颜好奇,偏着头往里面看,却被凌天成拉着往殿内走:“去换衣服,我们出宫。”
庄思颜呆愣了一下,半晌也没回过神来:“出宫,现在出宫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凌天成学着她的样子,也把头偏了一下:“京城的大街很热闹,带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