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毕竟是从小就被亲爹揍、被亲姑打击着长大的,赵建设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横竖队上的社员又不会出去乱说,他在外头的颜面还是能够保住的。
可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的,别的不说,单就是离他们最近的第八生产队,这些日子就矛盾频发。去年秋收遇到了意外、欠了国家一堆的粮食、连着近一年时间都是半饥半饱的……最糟心的是,隔壁家的还在他们生产队门口的河里打到了鱼。
虽说这条河并不属于第八生产队,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是挨得最近的。想到自个儿没打到鱼,还白费了这些工夫,加上肚里没油水实在是馋极死了肉,想着自家饿肚子别家却吃得一嘴油,心里难受得简直就跟猫挠似的。
其实吧,这年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就算再不好受,那也只是闷在心里难受一下。可一个生产队那么多的社员,难免就有几个心术不正的,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来。
因为两个生产队挨得极近,平时也经常有来往,更有互相嫁娶之类的,算是比较了解的。也正因为有所了解,一旦起了邪念,就不由的开始仔细盘算、掂量着。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整个第七生产队最不能惹的就是除害英雄赵红英了,当然也包括紧挨着住的赵红霞一家子。这万一叫人抓到个现行,丢人现眼就不说了,赵红英那巴掌可是连野山猪都能打死的,他们这成年累月挨饿的小身板能抵得住?再然后就是大队长家了,其他人丁兴旺的人家也不好惹。
还是那句话,去做贼最怕的就是有人听到动静,一家子抄起家伙冲出来。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还是挑又蠢又老实的……老袁家吧!
说起来,捞鱼那天,老袁家虽然只去了他们老俩口,可好歹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后来分鱼时倒是一视同仁,谁也没刻意为难他们,只扣了少少的几个工分,就分给了袁家六条鱼。对比别家是不多,可其实也不算少了,一条鱼有两三斤重,哪怕剔了刺,也比当初分猪肉时强多了。
分了鱼后的好几天里,袁母的心情都很不错,想着赵红英脾气虽然坏,能耐却是真不小。唉,说来说去就是太凶了,不然有个嫁到老宋家的闺女在,他们老袁家能占多少便宜呢!
心里想着占便宜,袁母其实自己一口都没吃,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正好鱼仔细养着能活好几天,索性就一天炖一条,两个儿子一人一半,也好叫儿子们多补补。壮小伙儿呢,多不吃点儿肉,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别家是尽可能多放点儿咸菜疙瘩下粗粮,他家倒是直接,就炖好料,一人一半,吃得袁家俩小子是满嘴流油,连着吃了好几天,家里也还剩了两条鱼。他们家没有水缸,就养在桶子里,虽然看着要死不活的,可好赖还有一口气在。
“妈,要不今个儿晚上把鱼炖了也给全家都尝尝呗,你也忙活了大半年了,多少也该补补身子了。再说,万一回头夜里死了,多划不来?”
老袁家的小儿媳老早就馋肉了,先前分野猪肉那会儿,毕竟分到的少,不叫她吃也没法子。可这次分到了足足六条鱼呢,十好几斤的鱼肉,咋就不能叫她也尝尝味儿?她之所以愿意嫁过来,图的不就是第七生产队的日子过得比别处好?
这要是换成老袁家的大儿媳,就算再怎么馋嘴,也决计不敢跟婆婆开口。道理很简单,她进门差不多有五年了,只得了两个闺女,平日里家务活儿抢着做。就这样她还夹着尾巴做人,不像小儿媳,一进门就开怀,头胎就得了个大胖小子,说话都是抬头挺胸的。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啥用,袁母疼惜的是儿子孙子,却并不会因此高看儿媳一眼。
眼见小儿媳盯上了鱼,袁母倒没发火,她跟赵红英走的从来不是一个风,哪怕再怎么生气,最多也就是哭闹撒泼。这会儿,她听了这话,也只是诧异的抬头看了小儿媳一眼:“女人吃啥肉?补啥身子?有啥好补的?”
袁家小儿媳一口气堵在胸口,偏袁母并不打算跟她吵嘴,就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反倒是衬得她无理取闹了。
这场婆媳矛盾还未开始就已宣告结束,只因整个袁家上下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老袁家遭了贼。
因为是第七生产队里少有的穷人家,袁家人整体的警惕性不高。其实真要算起来,袁母昨个儿半夜里是听到了些许动静的,可因为白天干活太累了,她又以为是过路的耗子,就没放在心上。哪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鱼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了,袁母当场就崩溃了,一屁股坐在自家院子地上,拍着两条腿哇哇的叫骂着:“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家的鱼啊!两条大鱼啊,五六斤重啊!我的鱼,我的鱼啊……”
边哭边叫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想起了昨个儿半夜里的事儿,寻思着队上就他家最艰苦,耗子怎么会来她家找吃的呢?那就是贼啊!!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大队长!我的鱼啊鱼啊鱼啊!!”
……
赵建设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不容易在外头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又勉强抚平了底下社员们对自己的伤害,这才刚缓过劲儿呢,袁母就过来闹事了。
也听说是家里遭了贼,赵建设立马警觉了:“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乡下人大多淳朴,平常家里没人都不带锁门的,也从没听说谁家丢东西,遭了贼可真是大事了。
赵建设是对袁家有意见,却不是因为他姑,而是老袁家一贯都是队里拖后腿的,老俩口和先前嫁出去的五个女儿倒是还好,家里那俩儿子,简直就是一言难尽,那行事做派就跟解放前地主家的少爷们一样,啥活儿都不干,就恨不得当爹妈的把肉喂到他们嘴里。
不过,一码归一码,如果老袁家真的遭了贼,身为大队长的赵建设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袁母大清早刚起来就发现鱼没了,哭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找大队长,好不容易刚平静了点儿,一听这话,又想起她那两条大肥鱼,顿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队长啊,你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那可是两条大肥鱼,五六斤重呢,就这样没了,不知道叫哪个杀千刀的给偷走了,也不怕吃下肚被刺卡死……鱼啊鱼啊鱼啊!!”
“我问你到底是咋回事儿!”赵建设忍了忍,尽可能耐心的引导她,“你啥时候发现鱼没的?家里有没有丢其他东西?”
“早上一起来就没了啊!老重老重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其他东西丢没丢?”
袁母的哭声停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没……可我那两条大肥鱼没了啊!都是肉啊!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昨个儿杀掉吃了,我哪能想到,家里会遭贼啊!哎哟我的鱼啊,我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赵建设额头青筋直跳,他突然明白了为啥每回他姑跟他说话时,都会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这跟蠢货说话真难啊,你说的对方听不懂,对方说的你又不想听……
深呼吸几口气,赵建设又问:“你确定是真的丢了鱼?还是把鱼借给别人吃了?你说你家里遭了贼,亲眼看到了?咋证明是丢了而不是借出去了?”
“这这这……”袁母卡壳了,她只是有些想法跟其他人不一样,并不是真的傻,一听赵建设这话,就明白对方这是不相信自己,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我的鱼啊!我那两条大肥鱼叫贼偷去了,大队长你要给我做主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那是我的鱼,鱼啊鱼啊鱼啊!!”
袁母哭得太卖力了,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其他社员过来看热闹。
“遭贼了?咱们队上多少年没丢过东西了,更没听说有出过偷儿啊!别是你自个儿忘了数儿,明明吃光了以为还有剩。”
“我猜是家里哪个人偷吃了吧?不然,队上谁家不比你家好,那贼怎么就想不开偷了你家?我家的鱼都还好好的。”
“谁会偷鱼啊,全队上下就他老袁家分到的鱼最少吧?自家都吃不完,还去偷他家的。”
袁母本以为自己多哭两声,怎么着也能叫社员们同情一下,没想到大家伙儿不单跑来凑热闹看笑话,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她扯谎?
“我家真的遭了贼!肯定是偷儿看我们家人老实,这都上门欺负来了。还有还有,以前是以前,以前没听说过哪家丢了东西,可现在队上又不止咱们自己人。这不是有外来的?”袁母拿袖口抹了抹眼泪,“我的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哄笑,真不怪他们没同情心,而是袁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大肥鱼的样子太好笑了,更有意思的是,大队长赵建设那一脸快被逼死的神情。
可有人却笑不出来了。
知青们本来还在听热闹,结果就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扫射。队上外来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领头的曾庆华赶紧站了出去。
“袁老太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十个人都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祖祖辈辈都是没有丁点儿劣迹的好人。你要是有真凭实据,那就赶紧拿出来叫大家伙儿瞧一瞧,不然这贼偷的名声,我们可担不起。”
不等袁母开口,曾庆华已经快步走到了赵建设跟前:“大队长你也给评评理,贼名背在身上那还了得?如果这老太执意要追究,那也行,咱们报案吧,请县城里的警察同志过来仔细查查,虽然两条鱼只是小事,可哪怕是偷了一针一线都是贼,都是依法判刑的!”
赵建设更头疼了,他突然有点儿想念他姑了,好歹每回他姑搞事,最后的结果都是好的。可这回呢?
因为赵建设没有立刻开口,其他几个知青也纷纷走到了跟前,哪怕是那三个娇滴滴的女知青,这会儿也动了怒:“你个老太太好不讲理,我们几个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就上门偷鱼了?你不说个清楚明白,这事儿没完!”
名声这玩意儿,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在乎的,尤其这些知青,他们本来就自认为高人一等,连赵建设这个生产队大队长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会儿被一个村妇往自个儿的头上扣了屎盆子,哪里能善罢甘休?
更有人索性过来拉扯袁母:“走,咱们这就去公社,让公社领导给评评理。还不行,就去县城,找警察同志!”
袁母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她这辈子出过最远的远门也就是去几个女婿家,一听说要去公社、去县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的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不去……我不是说你们偷了我的鱼,那不是还有其他生产队吗?他们没肉吃,说不准就是他们来偷的呢!反正我的鱼就是丢了!”
好嘛,看她那样,就知道没啥真凭实据,估摸着就是想寻个软柿子捏,结果没料到知青们也是有脾气的,人家一凶,她就怂了。
这要是真怂了也就算了,偏她又给其他生产队的扣了屎盆子。
赵建设真的快疯了,他这大队长当的哟,名声威望都叫亲姑给得了,结果一有麻烦事儿全落到他身上了。
狠了狠心,赵建设索性黑着脸呵斥道:“你说,你到底怀疑谁?有没有证据?没证据的话,咱们队上是处理不了的,不然你干脆就去县城报案去!”
一旁的知青和社员们,这回倒是齐心了,一个个高喊着让袁母去报案,去啊,你去啊!
袁母当然不会去报案,她哪里敢啊,就一味儿的只是哭:“我的鱼啊,我那两条大肥鱼啊!鱼啊鱼啊鱼啊!!”
“散了散了,你们工分还要不要了?”赵建设懒得管她,瞅着时间不早了,赶紧把人群轰散。虽说他是没他姑能耐,可毕竟是大队长,手握记工分的小本本,所有人一哄而散。
只有袁母还坐在原地,拍着大腿嗷嗷哭着:“鱼啊鱼啊鱼啊!!!”
赵建设索性直接走人,走之前还在心底里嘀咕着:你以为你叫鱼,鱼就能来?你以为你是我姑?!
……
正被赵建设惦记着的赵红英这会儿在干嘛呢?她在听赵红霞八卦队里的事儿。
“姐哟,你可得小心着点儿,那老袁家的说她丢了鱼,回头保不准就要找到你家来,你赶紧想想,怎么打发她!”
赵红霞也是好心,不过好心的同时也掺合了点儿好奇,反正她完全不担心赵红英处理不了。只是在说话时,隐晦的朝宋卫民那屋的方向瞅了两眼。
这几天愈发热了,袁弟来天天吐个没完,整个人也是晕晕乎乎的,走路都得叫人扶着一把。看她那样子,别说下地干活了,别等下平地走路都能摔个够呛。不得已,赵红英就给她请了假,先歇两天看看情况吧。
至于家里其他人,除了几个小的,都去上工了,她要留下来守着喜宝,直到张秀禾从猪场那边回来。
也因此,外头的事儿她刚知道,跟赵红霞一样,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就老袁家那点儿段数,怼得过她?别一不小心给怼死了!
“你去帮我把灶间米缸旁的那块磨刀石拿出来。”赵红英抱着喜宝,因为天气炎热,喜宝哪怕已经起床了,也仍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趴在赵红英的肩头打瞌睡。
赵红霞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搬出了磨刀石,又问摆在哪儿,很快就在赵红英的指点下,把磨刀石连同菜刀都搁在了院门口,还顺便帮着打了一盆水,拿了条小板凳。
见妹子那么上道,赵红英满意的点了点头。
喜宝还在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赵红英干脆把喜宝抱到了自己那屋,又叫妹子进来帮着打蒲扇,叮嘱她:“你仔细着点儿,别叫喜宝睡迷糊了翻下来。打扇子要悠着点儿,力气不能太大了吵着她睡觉,也别扇太快了叫她着凉,当然也不能太慢太小了跟没打一样,热着喜宝可咋办?你试试,我看着。”
赵红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好不容易瞅着满意了,赵红英这才出了门,顺便把在堂屋地上翻滚的毛头拎起来也丢进了自己那屋:“顺带看着这个,这简单,别叫他哭就行。”
赵红霞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冲着她姐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瞅着一切妥当了,赵红英才走到院门口,往小凳子上一坐,菜刀磨得霍霍响,尤其是脸上那表情,外得阴森恐怖。
事情还真跟赵红霞猜的那样,在赵建设那头碰了壁后,袁母果真往老宋家来了,之所以来得迟了点儿,也是因为她先往袁弟来上工那头去了,一问才知道,因为身体不舒服,袁弟来有两天没去上工了。不得已,她只能往老宋家来。
结果,远远的就看到赵红英坐在院子门口磨刀,她当时就心里一怵,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几步,刚想开口问袁弟来在不,就看到赵红英幽幽的抬起头,眼睛一眯,杀气一放……
“妈呀!”袁母连滚带爬的跑了。
最终,袁家丢鱼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毕竟,没证据没怀疑对象,她又不想去报案,这事儿不算了还能怎么办?再一个,袁母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小儿媳还是有点儿可疑的,头一日就想把剩下的两条鱼全杀了吃,这么赶巧,第二天鱼就没了……
可还是那句话,没证据啊!
袁母大哭了一场,她不心疼自己白忙活了这许久还受了那么多罪,她心疼两个儿子少了那么多肉。这还不到秋收啊,下回吃肉还不得等到过年了?壮小伙儿咋能不吃肉呢?那身子骨能熬得住?
甭管袁母是咋想的,反正赵红英当天晚上就把这事儿跟家里其他人说了,特地没告诉袁弟来,也叮嘱了注意隔离她和老袁家的。家里人都答应了,包括宋卫民。
宋卫民还是很心疼媳妇儿的,尤其他媳妇儿这会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可心疼媳妇儿并不代表会心疼丈母娘,叫他来说,老袁家就没个好东西,惯会叫他媳妇儿伤心难过。
好在,袁弟来肚子老大人又瘦,最近天气太热了,前两天刚开始吃鱼倒是还挺有胃口的,可不知道咋地,突然又不成了。她整个人都蔫蔫儿的,完全没想过要主动去关心娘家那头。左右上回分鱼要的工分少,她知道娘家也分了好几条,短时间内真不惦记。
……
没过几日,秋收正式打响了。
今年,第七生产队的庄稼倒是没提前成熟,看着应该是和其他大队差不多的。不过,真要说区别也是有的,那就是他们队上的社员身子骨养得好,每天上工都卖力干活,浇水施肥外得勤快,地里的庄稼看着就比别的大队精神,放眼望去,田里只一片金灿灿的,别说社员们看着心情激动,就连赵建设也外得感动,感动得直想抹泪。
他觉得,自己先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哪怕被他姑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奚落,面子里子都跌了个一干二净,那也是值得的!
第七生产大队,又一次大丰收了,回头赶紧把地里的粮食抢收下来,立马就给上头交上去,今年一定还能评先进!
队上能评先进大队!他本人那就是先进大队长!!
考虑到上头领导知道得不多,哪怕队上出了个除害英雄,那也铁定以为是他领导得好,夸也夸他。这么想想,他姑到底是亲的,没往死里坑他,对他可真好啊!
得亏赵红英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
接下来就该忙活抢收的事儿了,去年其他队上的惨烈遭遇历历在目,赵建设虽然没赵红英那么能耐,可他是真的不蠢。早不早的就安排下来,请了两个队上的老人坐镇,专门负责抬头看天色,但凡有情况立马通知,坝子上当然也有人守着,以往都是老弱妇孺,这回却变了,特地安排的棒小子,一有问题立马跑去地里喊人,该收就收。
宁可多费点儿工夫,也绝对不能步上其他大队去年的后尘。
那是血与泪的教训啊!
千万要引以为戒啊!
赵红英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大侄子满大队的乱窜,回头就搂着喜宝哄她说话。这回既然不是教说肉,也不是要鱼,而是哄着她说“好”。
甭管是到底什么好,反正就是好,哪哪儿都是好,好好好好好好……
喜宝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赵红英。
“吃糖好不好?”
“好。”
“喝麦乳精好不好?”
“好。”
“奶奶好不好?”
“好。”
……
一不小心目睹了这一切的张秀禾,默默的转身走了。她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冷静一下,从水缸里舀了大半盆的水,去堂屋里拎起毛头,走到大木盆前,手一松……
“哇呜呜呜呜!”毛头嚎啕大哭,可他那狠心的亲妈丝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极快的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连洗澡带洗衣服的,一次性都给解决了。完事之后,脏水倒掉,衣服晾到院子里,黑丑黑丑的毛头则继续叫他光溜溜的坐在大木桶里,正好太阳晒得很,不怕他着凉。
所以说,毛头黑是有原因的。至于丑,估计就只能是天生的了。
撇开老宋家的闹腾不提,队上的秋收倒是进行得极为顺畅。兴许是因为刚补过身子,这会儿都有劲儿,干起活来又快又好。毕竟道理大家都懂,去年的一幕又太惨烈,全体社员都巴不得早点儿干完活儿。
早点儿收割早点儿脱粒!
早点儿晾干早点儿交公粮!
早点儿分粮食早点儿回家歇着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卖力的干活,哪怕先前从未秋收过的知青们,仿佛也被队上的气氛感染了,虽然他们还是连半大小子都不如,可起码也算是尽力了。
尽管附近多个生产队都是同时收割的,可等他们这边全都收回来了,别的大队才收了一半。赵建设心里高兴,找了几个干部凑了点儿红糖,特地煮了糖水放凉了分给社员喝。虽然每个人分到的都不多,可那都是心意啊,是干部们对他们的关心,他们当然也高兴。
都忙活一半了,没得中途撂摊子不干的。再说这还关系到接下来的口粮问题,社员们爆发出了更大的潜力,愣是抢在其他大队之前,先把公粮给上缴了。
不单又是头一家,而且还保质又保量。
赵建设连着半个月都红光满面的,对着谁都是笑呵呵的,回头按着工分给社员们分了粮后,他还在大队上开了庆祝会。
庆祝会两个目的,一个是叫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吃吃喝喝聊天打屁,当然也要一起唱唱革命歌曲,歌颂一下伟大的领导人,还特地邀请知青们加入,说一说城里的事儿。
知青们自打上回被赵建设训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挺不愿意见到他的,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跌了面子。不过,前次袁母闹事,乍一看赵建设是两边都没帮,不过考虑到袁家是祖祖辈辈都待在这里的,他们却是外来户,不帮其实就是偏帮了。
又因为这回分到了粮,知青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派了两个能说会道的上来讲故事,还特地排了个小节目,一时间队上倒是其乐融融。
兴许是因为喜宝那一连串的“好”起了效果,今年老天爷没造孽,秋收这段时日里,天气一直非常好,就是热得够呛,可那也没办法,只要别像去年那样徒然来一场大暴雨,社员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然而,天公是作了美,可别的大队还是遭了罪。
原因倒是容易找,去年秋收不是出了意外吗?地里几乎是颗粒无收。这任务粮和口粮都没了,粮种能有?尽管后来,上头拨了救济粮下来,他们勉勉强强的熬了下去,可粮种用的却是救济粮。
粮种没选好,播种的时候又惦记着口粮,种子难免就撒得稀疏了点儿。再后来,社员们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没力气就干不好活儿,就连施肥都够呛。他们这里用的是人肥和牲畜肥,可一个队上就养了几头猪,人就更不用说了,吃得少了,哪里来的人肥?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今年的收成能好才叫出了鬼了。
最终,粮食倒是抢收了回来,可收成却很是不好。稻穗结得就不好,好多干脆就是空壳子,里头根本就没米。就连土豆和红薯这些粗粮,瞅着块头好像也比去年小了很多。
等他们慢腾腾的收割晒好后,第七生产大队的口粮都分到手有十来天了。再看自家队上,就今年这个收成吧,交了公粮剩下的估计最多也就勉强糊口,假如要把去年的补交上,那日子又没法过了。
底下社员们抱怨连连,哪怕之前这一年熬过去了,可手里没粮心里慌啊!一样的日子,他们可不想再熬一年了,纷纷跟各自的大队长提建议,就说要不欠的粮食明年再还吧。
大队长们也没办法,情况就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可能说社员们讲得没道理。再说了,救济粮是断断续续发的,好几次是断炊几天后才发的,社员们全都是靠挖树根勉强熬过去的,这样的熬法,身子骨迟早会垮掉,更别提上工干活儿了。
把情况反映给了公社干部后,大队长们被叮嘱先回去等消息。当然今年的公粮先交上来,至于其他的,得等报告上去后,再慢慢商议结果。
其实国家未必就缺这点儿粮食,问题是,救济粮可以不要,可去年欠的公粮呢?说好了是欠的,那就得还啊,把救济粮抹掉已经很仁义了,要是不还欠的公粮,对别的没欠的生产队就太不公平了。万一事情闹大了,往后干脆谁也别种地了,就仰着头张着嘴,等上头拨救济粮好了,他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看着底下老百姓饿死,可也不能叫人拿捏住啊!
欠粮是必须还的,可怎么还却得有个章程。就今年这情况,明摆着要是还了欠粮,底下社员们铁定没活路了,到时候还得调拨救济粮。总不能这边催着还粮,那边再拨救济粮吧?
可还没等上头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下面的人就坐不住了。
这种事儿吧,只能一级一级的往上反映,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给出说法来的。一句话,拖着呗!
眼见上面拖住了,那些社员们就忍不住动起了心思,集体请命要求大队长赶紧分粮。公粮已经交了,去年的欠账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把口粮分到手。到时候,哪怕上头的意见到了,这粮食分都分了,还能叫社员们再拿出来?让谁拿,谁就坐在地上哭,还说是社会主义,都要饿死人了,跟当初那些地主老财有啥区别啊?
不给人活路啊!!!
底下的社员一闹起来,而且还是为了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儿,大队长是很难弹压得住的。再说了,一个生产队那多半都是沾亲带故的,大队长也有亲眷也有长辈,看赵建设就知道了,他本人是很想当一个称职的干部,可事实上他就是拿亲爹和亲姑没法子,这俩一闹,他就算在外面再牛气,也得低头认怂。
其他的大队长也是如此,底下社员们闹,家里的老娘也跟着折腾,还有儿女们哭着要吃饭,多折腾两回,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分粮了。
分粮是偷偷摸摸干的,瞒着公社干部,还琢磨着等回头上面追问起来,就说这是所有大队长一致同意的,人民群众极力要求分粮,不分就要出人命了,他们也没法子不是?
又半个月,就在老宋家几个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后院那两棵歪脖子果树时,上头的命令终于下来了。
本来,上头也没打算把人往死里逼,就想着,要不就今年意思意思少交一点,一次性还完不可能,那就分成两次?或者三五次都行,主旨是不能变的,可形式却是要按照实际情况适当改良的。
然而,粮食都发下去了,多一粒都交不上来了。
公社干部都傻眼了,因为这事儿是底下人偷偷干的,哪怕他们也有亲眷在各个生产队,那些亲眷也都有志一同的帮衬着各自的大队长,愣是把事儿瞒了个密不透风。别说公社干部了,连被招过来开会的赵建设都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
说好的所有大队长集体决定的,他也是大队长啊,咋没人跟他通过气呢?
赵建设抑郁了,在队上社员们都宁愿跟着他姑走也不愿意理会他,本来以为自己在公社里还是挺说得上话的,结果……
不过很快,他就不悲伤了。
公社干部在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狠狠的批评了那些擅作主张的大队长们。
“平时劳动积极性那么差,做事拖沓不说,一遇上困难就往后缩,不想着自己解决难题,就只知道一味的求助国家。咱们是新中国的好儿女,怎么能尽想着给国家给领导人添乱呢?这种时候,就应该先把欠国家的粮食还上,再带领着社员们共渡难关。相信,只要齐心协力,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话吗?底下社员一起哄,你们就跟着松了口。那国家为啥要任命大队长?不就是想着,底下社员文化程度不高,很多事情他们不懂,得由你们去教,去带领着他们做。大队长大队长,那就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大家长,是要引领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不是反过来跟着他们去做错事!”
“就像第七大队,都是一样的生产大队,人家咋就从来不给上头添麻烦?想吃粮食,努力耕种;想吃肉,上山去打野猪;想吃鱼,去河里捞啊!只要把事儿摆在明处,该算工分的算工分,该扣的也要扣,那就不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脚,那是自食其力,那是自力更生,那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
赵建设莫名其妙的被召到了公社开会,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自己被其他大队长给排挤了,最后更是莫名其妙的得了一通表彰,拿着先进生产队以及先进大队长的奖状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对了,上头领导还奖励了他一支崭新的钢笔,他小心翼翼的将钢笔揣进兜里,这一路上走来,心里都是火热火热的。
结果才刚回到队上,赵建设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赵红英拍马屁。
“宋老太,下回咱们干点儿啥?这秋收都结束了,闲着也是闲着,您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您说去干啥咱们就干啥!”
“那话是咋说?戏文里那个……上山下海跟着您!大家伙儿都跟您干了!”
“就是,跟着大队长只能吃饱饭,跟着宋老太才有肉吃。哎哟,瞧瞧您这小孙女,长得多好看呢,咱们全队上下就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叫喜宝对吧?真是个漂亮的小闺女,长大以后肯定比大队长都能干!”
“对,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宋老太的乖孙女,肯定比赵大队长强!”
赵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