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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间,又到了开学日。

元宵刚过,天气还冷得很,小学生们一个个裹成球结伴回了学校。高年级的早在前三天前就忙着互相抄作业了,这就看出年纪小的好处了,三年级以下全部没有布置寒假作业,最多也就是放假前老师口头上说了一声有空看看课本,那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了。

作为队上小学的现任校长,曾校长生怕这群熊孩子们玩得开心了,将开学日都给忘了,哪怕他特地在成绩报告单的最后写了日期,可也保不准会摊上糊涂家长。

因此,他特地提前一天挨家挨户的通知下去,很是得了家长们的好评,顺便也得到了一片熊孩子们的哭嚎声。

甭管怎么说,开学第一天,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一个没落。

一个没落……

曾校长看着跟前一黑二白的仨小只,心中满是悲伤:“宋涛同学,我不是已经跟你的家人说了,等过两年再来念书吗?”

被点到名的臭蛋,压根就不知道曾校长这是在叫他,依然跟在毛头哥哥身边,乐淘淘的看着这“新”地方:“这是哪儿?咱们来这儿干啥?”

经过了一个不算短的寒假,臭蛋早已将上学期的所有记忆彻底清空了,对他来说,学校是个完全没来过的新鲜地方。当然,同班同学最多也就是个面熟,毕竟有好几个假期里也是在一块儿玩的,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些记忆的。

“宋涛,宋涛同学!”曾校长提高声音叫道。

臭蛋仍是一副新鲜外加好奇的神情,东张张西望望,压根就没把自己和“宋涛”联系在一起。

最终,还是喜宝看不下去了,跑到曾校长跟前,说:“校长,我弟弟他忘记了,他把自己的名字、咱们学校还有你都给忘记了。”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更精彩。

曾校长隐隐想起过年期间队上的传闻,这才恍然大悟,原本还觉得可能是社员们夸张了,结果居然是真的?宋涛的脑子真有问题,记不住事儿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来学校干啥?

心知这话对喜宝说了也没用,曾校长只能摆手让喜宝先回座位上坐好,惦记着回头去跟老宋家的人说一声。

其实,说不说都没用,谁叫当初赵建设为了提高入学率,特地宣布了本队的孩子就学免费。当然,课本作业本铅笔之类的文具还是要钱的,另外,学校不安排午饭,不管热水,有需要的自备。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七生产队的入学率破天荒的达到了九成以上。搁在以前,别说小姑娘了,就算是小子好了,那也能不上学就不上学,哪怕公社小学的学费也便宜得很,可这年头谁家也不宽裕,再说孩子也多,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而现在,既然不用交学费了,不上白不上,正好家里闹哄哄的,让孩子们去上学,大人们也可以安心上工。再算一算年纪,七岁上学,十三四岁就可以读完了,男孩儿正好下地干活赚工分,女孩儿帮着家里干两年家务活,也可以说亲事了。

学费全免对于这帮孩子们来说,肯定是一桩好事,哪怕读书不用功,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能学进去一些知识。可同样的,问题也不少,很多人家完全不考虑孩子本身的情况,能塞就塞,且一塞了事。

像赵宏斌就是这么个情况,留级三回了,曾校长其实真不想为难他,瞅着这孩子平日里也挺乖的,去年就跟他父母说了,让他继续往上念呗。结果,他父母却没接受这个建议,因为他亲妹妹赵玉兰也要上学了,两兄妹做个伴多好呢,正好看着妹妹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对此,曾校长表示无话可说。

至于眼下臭蛋的事儿,他已经不抱啥希望了,尽人事听天命,回头他再去劝劝,实在不行就跟着读吧,横竖也没指望臭蛋能读出个样子来。

很快,学生们都到齐了。校长点过名字,发下新课本,把新学期的课程表抄到了黑板的角落里,又让班长副班长带领全班同学打扫卫生,接下来就可以提前回去了。谁叫一年级功课很轻松,外加没有布置寒假作业呢?

新学期新气象,老宋家的仨小只齐刷刷的换上了新课本。这回,宋卫民倒是真没管他大哥借钱,是张秀禾主动拿钱出来给孩子买的新书,横竖也没多少钱,再说仨小只天天待在一块儿,区别对待确实不大好。

张秀禾:…………谁叫臭蛋管我叫妈呢?

仨小只里,毛头和喜宝对于学校生活已经相当适应了。其实,上下学期的差别本身就不大,一年级又没啥压力,每天早上三节课,下午三节课,中间留了大段时间让他们可以从容的回家吃午饭,放学更是早得很,哪怕现在还是冬日里,那他们放学时,外头的天色都还是亮堂堂的。

唯一麻烦的是臭蛋,就像喜宝说的那样,他又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

“臭蛋,咱们要上课,等上完课才能回家找妈。”喜宝好声好气的劝着他,希望他能乖乖听话,别再到处乱跑了。

“你要是再跑,我就还把你绑起来!”毛头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在屡次劝说无效后,他只能故技重施,草绳又派上了用处。

臭蛋好委屈,他就是想找妈,为啥偏偏就不让他去找妈呢?

没等臭蛋被收拾服帖,春耕先开始了。

跟往年一样,赵建设再度召开大会,号召大家在春耕上努力努力再努力。而已经闭关两个月的袁弟来,终于出关了。

她是孩子们放寒假没两日就发现怀孕了的,从那以后,就把自己关到了屋里头,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轻易不露面。反正喜宝是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其他几个孩子也是如此,毕竟他们假期里光顾着跑出去疯玩了,现在开学了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就算袁弟来偶尔出过房门,也一样见不着面。

可春耕到了,全体社员包括知青们全都要下地干活。自然,这里头也把学校老师给算在内了。

依着前几年就定下的规矩,学校老师平时不需要下地干活,一样可以拿到工分。但是,每逢春耕、秋收、秋种等等,这些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时候,他们就必须停课下地干活。有时候忙起来,孩子们也要帮忙,像生火做饭、送茶送水,以及去坝子上看守之类的,都可以交给孩子们来干。

粮食关系到人命,一切都得以粮食为重。

于是,在开学一个月后,队上小学以及公社小学、初中,都集体放假了。

放假的第一天,等喜宝自个儿穿好衣服鞋子,拿奶奶的缺齿梳子把小辫子绑好出来一瞧,只有几个姐姐在帮着盛饭端饭,其他人居然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去哪儿了?”喜宝忙问春丽。

“都下地干活去了,妈在灶间,三婶在屋里。”春丽小心翼翼的把切好的咸菜疙瘩放在桌上,对小妹妹说,“你去把臭蛋叫起来,毛头弄不醒他。”

喜宝脆生生的答应了,转身就跑去了大房那屋,这会儿她也想起来了,春耕秋收家里的大人都要早起下地,就是没想到今年强子和大伟也跟着下地去了。

等跑到屋里,喜宝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往里头一张望,就看到毛头双手叉腰气呼呼的站在小床前:“你起床啊!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

“大姐说要吃饭了。”喜宝边说边跑过去帮忙,“臭蛋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等下早饭吃完了,你就要饿肚子了。”

臭蛋翻了个身,打着小呼噜又睡过去了。

毛头和喜宝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高声喊道:“起床了!妈不见了!!”

“妈……”臭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没头没脑的就要往外头冲,被哥哥姐姐联手拦下,硬把衣服给他套上,鞋子也穿好,这才由着他冲出门去。

老宋家除了一帮小孩子外,张秀禾也在,她是在猪场干活的,就算要忙春耕,那也得先把那群猪祖宗给伺候好了。正好,猪场没那么早上工,她就留下来给孩子们做饭,顺便把中午需要用的食材提前准备好,回头春丽会做好给他们送去的。

袁弟来也还没走,她的孕期反应比较大,加上先前精心养了两个月,整个人都养懒了,早几天就主动提出给她换个轻省的活儿,不然她真的吃不消。

赵红英懒得理她,叫她自个儿看着办。她能有啥办法?最后只能央求宋卫民去找赵建设帮忙。好在,这种情况也常见,队上还是留了几个轻省的活儿,就是工分低得很,既然老宋家要,给了也没啥。

于是,袁弟来痛痛快快的睡到了现在,要不是外头闹哄哄的,她还能再接着睡。好在,她还记得今个儿要出工,挣扎着起了身,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臭蛋也正好从屋里跑出来。

臭蛋满脑子都是“妈妈妈……”,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去灶间找妈了,从屋里出来后,就蹬着小短腿穿过院子往灶间冲。

眼角瞧见院子西边的房间里出来个女的,抬眼看了看,好像有点儿眼熟,白白的,胖胖的……不过那又怎样?啥都比不上妈重要。

“妈!”臭蛋欢快的从袁弟来身边跑过,就好像完全没看到这人一样。

其实真不是没看到,而是不认识了。

袁弟来急了,大喊一声:“臭蛋!”

臭蛋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还是不认识,那就继续找妈。可没等他再度开溜,袁弟来已经抢先拽住了他的胳膊:“臭蛋,你咋回事儿?妈在这儿啊!”

这档口,袁弟来只觉得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再也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会被臭蛋传染傻病了,拽着臭蛋不让他走。

“你是谁?”臭蛋有点儿害怕了,本能的挣扎着,可袁弟来拽得死紧,他一下子没能挣脱开来,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坏蛋放开我,我要找妈,妈!”

“我就是你妈啊!臭蛋你咋了?你连妈都不认识了?”饶是袁弟来早已知道臭蛋是个傻的,也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这样把亲妈都给忘了?

她不知道的是,臭蛋忘记亲妈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因为前几年,他都是跟亲妈形影不离的,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妈妈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也是为啥之后他就一直不停的找妈妈。原本,要是没发生意外的话,就算亲妈天天躲在屋里不出门,他也会坚持不懈的天天挠门,可谁叫老宋家偏偏就出了个搅屎棍呢?

毛头牌搅屎棍,说他聪明吧?他的确比同龄人聪明多了。可再怎么着他也是个小孩子。一听说臭蛋被亲妈抛弃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一定不是你亲妈,不单成功的把臭蛋给洗脑了,还顺手给臭蛋找了个妈。

臭蛋:妈呢?哦,妈在这儿!

像臭蛋这种心思单纯并且善忘的孩子,真的是不能骗他,他根本就分不清楚真话假话,加上张秀禾虽然看不惯袁弟来,可对于家里的孩子们还是很好的,一来二去的……

一出悲剧就这样上演了。

当然,这是对袁弟来而言的。

尽管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眼见精心养了五年的儿子连自个儿这个亲妈都认不出来了,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强行把臭蛋搂在怀里,哭着说:“臭蛋,我是你妈,我是你亲妈!你咋能连妈都不认得了?臭蛋!”

如此母子情深的一幕,可惜没个好结局。

对于彻底忘了亲妈的臭蛋来说,袁弟来那就是会拐走他的陌生人。跟队上其他人家不同,臭蛋在上小学前,那可是从不离开袁弟来身边的,袁弟来特地担心这么听话又好看的儿子被拐子给拐走了,见天的跟他洗脑,教他别跟陌生人走。

于是,刚上学他就来了一出,错把曾校长当成了陌生人。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时的臭蛋眼里,袁弟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妈!我要妈!妈妈救我,妈妈我怕!”臭蛋“哇”的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奋力的想要挣脱袁弟来的怀抱。

他越是这样抗拒,袁弟来心里越是不好受,她也是满脸的泪水,强行要把臭蛋往屋里拽。母子俩一个想跑,一个非要拽着,等家里其他人出来一看,都懵了。

虽说有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可袁弟来是成年人,她只是捂白了也养胖了,这还是因为家里条件好了,吃喝不愁,外加宋卫民疼媳妇儿,宁愿顶着赵红英的白眼,也坚持隔天给她炖一碗鸡蛋羹。可即便这样,她大致的样子还是没变,反正除了臭蛋这个亲儿子之外,其他人都认出她了。

就是因为认出来了,才愈发的不知所措了。

眼下要咋办才好?乡下地头的习惯是,亲爹妈就算把孩子往死里打,也不关别人的事儿。这会儿袁弟来动作是大了点儿,可也没真的伤到臭蛋。

臭蛋害怕极了,尤其在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傻傻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上来救他的意思后,他更慌了,扯着嗓子哭得歇斯底里,等一看到张秀禾走出灶间,他立马伸手手求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救我!!!”

张秀禾一脸的懵逼,有心想上去解救臭蛋,可没等她上前,袁弟来已经松开了臭蛋。

一获得自由,臭蛋立马冲向张秀禾:“妈!坏人要抓我!”

坏人——袁弟来刚才还只是伤心和不敢置信,现在却是满心满眼都是恨意。

“张秀禾你要不要脸!先前哄了喜宝叫你‘妈’,我也就忍了,横竖一个丫头片子,早晚都是别人家的,我不跟你计较。可这回呢?臭蛋是我儿子,我的!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我养了他五年啊!你呢?你干了啥?你凭啥跟我抢儿子?”

张秀禾真的懵了,她先前是有想过万一臭蛋不认识亲妈了咋办。可那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她没料到会成真啊!再说了,哪怕成真了又咋样?臭蛋这孩子不记事,耐着性子教教他,等过两个月,肯定能拧回来。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可她忽略了一点,袁弟来完全不能接受臭蛋不认识自己这个事儿。

不能接受,咋接受啊?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儿子就完全不认识她了?她想的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儿子怎么能不认她呢?

一个没忍住,袁弟来直接要去跟张秀禾掐架:“我跟你拼了!”

说来,这大概就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了,冲动之下非要跟张秀禾拼个你死我活。可问题是,张秀禾不想跟她对掐,她怀着身子啊!万一出了个啥事儿,还不全赖在自己身上了?

当下,张秀禾也顾不得安慰臭蛋了,赶紧往旁边一闪,仗着手脚灵活,“呲溜”一下就从边边上溜走了,直接奔出远门,眨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袁弟来失去了攻击目标,整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同样发愣的还有一群孩子们,喜宝喃喃的开了口:“臭蛋不会真的是妈生的吧?毛头哥哥你看,妈跑得好快哟。”

毛头翻了翻白眼:“咋可能呢?臭蛋是三婶生的,咱俩才是妈生的。”

喜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反正在她看来,毛头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那臭蛋为啥要哭鼻子?三婶不是他妈吗?”

这是个好问题,毛头被噎了一下,抬脚就走到臭蛋跟前,蹲下身子仰着脸看臭蛋的哭脸:“你为啥要哭啊?三婶是你妈。”

臭蛋刚才被吓住了,听毛头这么一说,立马回过神来,拿手背抹着眼泪,继续哇哇大哭:“妈!妈走了,妈不要臭蛋了,我要妈妈!!”

“那就是你妈。”毛头还想挣扎一下,可惜臭蛋已经啥话都听不进去了,一个劲儿的哭着要找妈妈,眼瞅着他就要往外头跑,毛头没辙儿了,只能拽住他,回头跟春丽说,“大姐,我带臭蛋去找妈。”

“找妈妈!要妈妈!”臭蛋哭得满脸是泪,这回他是既受惊又伤心,一叠声的催促着毛头,“走啊,哥哥我们去找妈,姐姐也去!”

喜宝本来就打算跟着毛头跑,听臭蛋叫她,忙答应了一声。于是,仨小只很快就跟着跑出了院门。

春丽一脸的茫然,春梅和春芳齐齐抬头看姐姐,等着她拿主意。春丽能咋样啊?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去灶间看看,你俩去拿碗筷。”

至于袁弟来……

在声嘶力竭的闹腾了一场后,她整个人都颓了,别说下地干活赚工分了,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趁着还有些力气,赶紧往屋里走,没一会儿她就又躺在床上了。

这一天,对于老宋家来说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可对于队上来说,却是难得的一场大戏。

张秀禾出了家门就直接往猪场去了,她并不担心袁弟来做出过激的事情来,妯娌那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就袁弟来那怂货,顶多也就敢冲着她大小声,真要撸袖子上阵了,一准儿缩得比谁都快。说白了,她不是不敢收拾弟媳妇儿,而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孩子,这当妈是造孽,却祸不及无辜的孩子。

结果,她到猪场没多久,家里的仨小只就手拉手一起追来了。

“妈!”便宜儿子臭蛋是最高兴的,跑了一路他已经忘了妈妈刚才抛弃他的事儿,一看到张秀禾,立马开开心心的投怀送抱,高兴地鼻子冒泡。

后头两只就乖多了,喜宝只是一脸羡慕的看着臭蛋被张秀禾抱了个满怀,毛头则是满脸的嫌弃。

“他非要找妈,哭着要妈,不带他来他一定会跑丢了的。”毛头气鼓鼓的指控道,“咱们连早饭都没吃呢,就带着他跑了一路。”

“那你赶紧回去吃早饭,臭蛋我带着。”张秀禾拿了手帕给臭蛋擤鼻涕,见他脸上还挂着泪呢,就笑得梨涡都出来了,愈发得无奈了,“跟妈一起上工,好不好?”

“好!”臭蛋高举双手一声欢呼,“我要跟妈在一起!”

张秀禾安抚好了臭蛋,又看向毛头和喜宝:“你俩呢?要不回去把早饭吃了,再过来找我?直接去地里也成。”

“不去不去,我要去挖蚯蚓,喜宝跟着我!”毛头看了看喜宝,见她一脸的犹豫不决,顿时急了,“喜宝,你跟哥哥走。”

喜宝还在纠结是跟着妈还是跟着哥,想着平时上学天天跟毛头在一起,她其实还是挺想跟着妈的。可眼见毛头不高兴了,她立马改口:“好,跟着哥哥。”

这下,毛头就高兴了,拉着喜宝往家里跑。

张秀禾无奈的目光一黑一白两只跑远,心里就纳闷了,咋她亲生的就一个比一个嫌弃她呢?又想到强子,好歹七八岁的时候还是挺黏糊的,差不多到十岁开外了,才开始嫌弃爹妈了,毛头呢?这小子好像四五岁就不待见亲爹妈了,看来是该好好收拾一顿了。

等干完了猪场的活儿后,张秀禾又把臭蛋带到了地里,没想到这下臭蛋更高兴了,哪怕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地里才是他待了最多年头的。

于是,全生产队都知道了。

早先老宋家出了个傻子这事儿吧,虽然大家伙儿都有耳闻,可因为臭蛋这孩子长得好看,人还特别乖巧,咋瞅都不像是个傻的。渐渐的,这个说法也就没人再提起了,谁让老宋家有个“除害英雄”赵红英呢?你说她孙子是个傻的,回头她要是把你当成害给除了,你找谁哭去?

可今个儿,有幸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社员们都傻眼了,臭蛋是袁弟来生的,而且在她身边带了好多年,结果一眨眼……

换妈了?

妈还能随便换?

在一群目瞪口呆的社员里头,有一个人是最最惊讶的,那就是袁家那老婆子。

袁母都看傻眼了,哪怕她早已和袁弟来不往来了,可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谁家有点儿啥动静,不出两三天肯定全队都知道了。明明年前才听说臭蛋这孩子脑子有点儿问题,记不住事儿,考试拿了两个鸭蛋,还听说宋卫民特地带他去县医院看过了,医生说了没得治……

这些消息,袁母全都知道,可她万万没想到,隔了个冬,再次见到亲外孙时,这孩子居然管别人叫妈?!

光要是叫妈也就算了,关键是看臭蛋那神情,他是真的把张秀禾当亲妈了,一口一个妈,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而且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压根就不会假装啥,单看他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是真的。

真的啊!!

换妈了啊!!

逮着个空,袁母悄悄的摸到臭蛋跟前,小声的唤了他一声:“大外孙子?”顿了顿,又改口道,“臭蛋?”

臭蛋看了她一眼,不认识,扭过身子直接不理人。他还记得妈妈叮嘱过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正巧,张秀禾回来了,臭蛋立马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妈!”

袁母已经看明白了,自个儿生的五个闺女虽然都不聪明,可最蠢的一定是小闺女袁弟来。先前跟她说了,哪怕喜宝是个丫头片子,只要婆家稀罕,就赶紧套牢捞好处,她直接当耳旁风。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不说好好教养着,居然又送人了。你说傻了?那傻子也是儿子啊!她袁弟来才是真正的傻子!!

好在,两家早已不再来往,袁母瞅的这一眼也不过是看个热闹,回头跟家里人一说,再笑话两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当然喽,袁家又不在乎外孙咋样,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关键是袁弟来她过不去。

这回,还真是袁母冤枉了她,她真没想过要把臭蛋送人。其实,准确的说,她连喜宝都没打算真的送人。按着她的想法,喜宝给张秀禾养的时候年岁太小了,长大了一准会忘记的,这不是正好那会儿她怀孕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才要避开丫头片子。只是没想到的是,等臭蛋生出来后,赵红英接管了喜宝。在乡下地头,爷爷奶奶帮着带孙子孙女是常有的事儿,袁弟来虽然不喜张秀禾,可也不能跟婆婆抢人,这事儿也就被她搁下了。而这一次,还是那句话,她怀孕了啊,为了避免生下傻子,她真的不能见臭蛋,可她想过了,等孩子生下来了,到时候她还是要臭蛋的。

谁知……

春耕第一天,袁弟来直接在屋里躺着了。因为大家伙儿都赶着干完,连午饭都是在地头边上吃的,送饭的是春丽姐妹仨,可她们一不小心就把袁弟来给忘了,毕竟先前把饭菜端进屋的也不是她们。等宋卫民晚上回来,这才发现媳妇儿没去上工,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了一天。

宋卫民没法怪罪侄女,也不敢出这个头,他只能叹着气给袁弟来冲鸡蛋水,又催促两个嫂子赶紧生火做饭。当然,他也问了原因,得知是因为臭蛋,他就彻底没动静了。

臭蛋的事儿,足不出户的袁弟来是不知道,可他还能不知道?有心想劝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垂着头不吭声。

袁弟来气啊,先前她是放宽了心天天睡大觉,这才没察觉外头的事儿,可今个儿就不同了,她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臭蛋一声声的叫着妈……不对,不止臭蛋,应该是毛头、喜宝和臭蛋这仨小只齐刷刷的叫着妈,相对而言,几个大的就安静多了,反正她在屋里就听到那仨小只叫妈的声音了。

“你去把臭蛋找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袁弟来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连鸡蛋水都不喝了,非要宋卫民去找臭蛋。

宋卫民想劝她算了,可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不得已只能出门去找臭蛋。这光找臭蛋是没用的,臭蛋跟他这个亲爹也不熟,肯定不会跟着走,所以他先找上了毛头,把小哥俩一道儿骗到了屋里。

“臭蛋,你连妈都不记得了吗?妈那么辛苦的把你带大,你还说以后长大了赚大钱,全都给妈……”袁弟来边哭边开口,可臭蛋完全没感觉。

他就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儿熟悉,刚才非要他和毛头哥哥进屋的那人也挺眼熟的,可究竟是谁呢?不知道。

不知道就问呗,到底上了那么久的学,有些事儿臭蛋还是懂的,他直接问毛头:“哥哥,她是谁啊?”

“三婶啊。”毛头随口回答道。

这下,臭蛋明白了:“三婶。”

“毛头哥哥、臭蛋弟弟,你们上哪儿去了?”这才叫了一声,外头的喜宝就急坏了,她就那么一转身,哥哥弟弟全都不见了,可明明院门是关上了的。

今天家里人累了一天,打算吃过饭就去睡觉,所以早早的拴上了门。

“我们在这儿,在三婶这儿!”毛头冲着外头吼了一嗓子,就抬头问宋卫民,“三叔,你叫我们进屋干啥呢?”

臭蛋也学着他说话:“三叔,干啥呢?”

偏偏喜宝听着声音也跟了进来,迷茫的看了看屋内:“三婶?三叔?”

喜宝糊涂了,她跟臭蛋最大的不同是,她其实隐约知道一点,就像对张秀禾,知道应该喊“大妈”,可每回叫人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妈”,结果可想而知。

而这会儿,仨小只都有些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刷刷抬头看三叔和三婶。

宋卫民:…………

袁弟来:…………

得了,这下闺女和儿子都没了。

经此一遭,袁弟来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想明白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肚子里的儿子,安心养胎,到时候顺顺利利的把儿子生下来。至于喜宝和臭蛋,如果他们不稀罕她,她也一定不稀罕这两只白眼狼!!

抱着这个想法,袁弟来开始了养胎生活。

春耕不去了,一来是身子骨真的吃不消,二来她深觉委屈,两个孩子都叫张秀禾给哄了去,家里人也不帮着说说。她不干活儿又咋样?横竖家里劳动力多,强子和大伟就别说了,他们都十四五岁了,早该赚整劳力的工分了,还有春丽几个,丫头片子当然应该干家务,读那么多书到时候还不是嫁到别人家去。

袁弟来拧着性子就是不去春耕,不过,等春耕过了,她还是去上工了,干的是最轻省的活儿,拿的是最低的工分,且下工回到家就立马回屋歇着,啥家务活儿都不干,就连饭菜也仍旧叫宋卫民给她送到房里来。

她这副做派,很快就引起来家里人的不满,老宋头是不想跟儿媳妇儿一般见识,赵红英干脆抱着胳膊看她能折腾成啥样。至于宋卫国、宋卫他们,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也没真的吵起来,只是默默的将老三排挤出去。

宋卫民很快就发现,两个哥哥出门干活都不爱叫上他了,别说在家里了,就是在外头也不跟他说话。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宋卫国、宋卫的冷漠,家里的张秀禾和王萍才是真的意见大了。

妯娌之间本就难相处,试想,亲姐妹尚且有吵嘴的时候,更别提来自于不同家庭的妯娌了。

先前,老宋家三个妯娌算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这是因为性略显强势的张秀禾是家中的长嫂,她只需要对婆婆赵红英服软就可以了,王萍是中间的,可她就是天生的软性子,不轻易与人为恶,也不介意多干些家务活儿。之前,家里的孩子还小时,家务活儿也是王萍做得多,等孩子们都上学了,张秀禾本着补偿心理接过了不少家务活儿,可她想补偿的是替自己多做了活儿的王萍,而不是袁弟来!

眼瞅着袁弟来一副地主家太太的做派,别说素来就看不上她的张秀禾了,连王萍都生了气。

生气的原因在于,袁弟来不单要求宋卫民端饭菜进屋给她吃,而是吃完了也不立刻拿出来,而是等第二顿再叫宋卫民拿到外头了。隔了半天工夫,饭碗都结块了,难洗得很。王萍原先是不介意多做些活儿,吃点儿亏也无妨,可她又不是犯贱,凭啥上赶着去伺候人呢?而且那人还不是她婆婆,是弟媳妇儿!

不知不觉间,整个老宋家的气氛就变了,宋卫国和宋卫感情依旧很好,两个小家里的孩子们也玩得很好,就是把老三俩口子隔离出去了。

偏偏那俩口子,袁弟来是一门心思安胎,只准备到日子了好顺利生下个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而宋卫民又是天生的粗枝大叶,哪怕依稀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却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

转眼又是大半年。

过了酷暑,忙完了秋收,袁弟来发动了。

尽管已经是第三胎了,可她这胎生的一点儿也不轻松。原因倒是简单,就是她吃太多了。仗着家里条件好,孕后期又没了孕吐反应,她干脆就猛吃猛喝,变着法子的给自己进补。亏得先前她还是下地干过活儿的,就连秋收那会儿,她也一样有去坝子上帮忙,这才不至于真的难产了。

可即便没难产那么恐怖,这一胎也不容易。半夜里发动的,把全家都给闹醒之后,她一声接着一声惨叫,一直叫到第二天傍晚,这才在一声凄厉的叫声中,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确实挺胖的,七斤七两。

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这也就是第三胎了,要是头胎那么大的块头,一准生不下来。

袁弟来生完孩子就脱了力,可她只是脱力又不是晕过去了,婆婆这话她当然是听到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说婆婆触霉头了,只挣扎着说要看儿子。

赵红英麻利的给孩子洗好擦干,大热天生孩子,苦的是当妈的,可对于孩子来说却是很好的。收拾干净,拿旧褥子草草一裹,她就把孩子给了袁弟来。

“这孩子……”袁弟来满怀希望的看过去,随即就被孩子噎了一下。原因无他,这孩子长得有点儿丑。

“叫狗蛋吧。”尽管看不上这个蠢儿媳妇儿,赵红英对孙子倒是没啥歧视,至于说丑,其实也不算特别丑,刚出生嘛,只能说他不像亲哥哥姐姐那么好看,搁在老宋家那是完全正常的。

袁弟来:…………!!!

在听到赵红英那话的同时,什么丑啊美啊,瞬间被袁弟来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脑海里只有一连串的“蛋蛋蛋蛋……”,这孩子叫啥名字不重要,但是绝对不能叫蛋!!

“不!我不要!”

“不叫狗蛋?”赵红英平时脾气是坏,可对于这种事情却是不咋在乎,横竖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又想了想,同时还打量了刚出生的孩子几眼,赵红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你看,他的脑袋是扁的,就叫他扁头好了。”

袁弟来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小孩子刚出生,脑袋有些扁扁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可为啥非要单独拎出来说呢?这么一说,弄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孩子再有个什么万一。

“也不要叫扁头,我儿子啥都是好的!”

这下,赵红英不乐意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了,我不管了,你有能耐你自个儿取。”

不单不管名字了,赵红英连孙子都不想管了,转身就出了屋子,她累了这一天一夜的,趁早吃点儿东西歇着去。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张秀禾和王萍,虽然没有赵红英那么累,可也是轮流管着的,眼见婆婆走人了,她俩对视一眼,很快就跟着前后脚的出了门。

等袁弟来回过神来之后,屋里除了她和儿子,就只剩下一脸欣喜的宋卫民了。

宋卫民是真的心大,全然没有注意到亲妈和两个嫂子都不高兴了,只顾着瞅大胖儿子:“弟来,咱们又得了个儿子,你说叫他啥好?我觉得扁头挺好的,咱们想个大名吧。”

袁弟来真没宋卫民那么心大,她知道赵红英生气了,又听了这话,迟疑着点了点头:“也行,小名就叫扁头吧,好歹是妈想的。大名……”

“叫啥?”宋卫民一脸期待的问道。

可袁弟来哪知道?老袁家就没有丫头片子上学的惯例,为啥说队上小学的入学率在赵建设的再三努力下,也只是达到了适龄儿童的九成以上?还不是因为老袁家拖了后腿,他们家的五朵金花全都没上学,当然也不单他们家,其他人家也有这种情况,就是没那么夸张而已。

也正因为没上过学,袁弟来根本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想了半天也只能跟宋卫民一起干瞪眼。

宋卫民倒是上过学,可他这学跟没上过一个样儿。那时候的公社小学,真没有曾校长那么负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人管,哪怕真考了不及,也不会要求留级的。一句话,只要交了钱,你想上就上,不上也没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他虽然念完了小学,可时隔多年,早已把那点儿知识全还给老师了。

“有了!”袁弟来眼前一亮,“咱们叫他刚子,宋刚!”

刚子……宋刚……

就算宋卫民这人笨得很,在懵了一瞬之后,还是想到了这名字的由来:“这不是毛头的名字吗?你抢他的名字干啥?”

“咋就是毛头的名字了?他不是叫宋社会吗?”袁弟来越想越得意,“就这么办,叫宋刚,小名刚子。妈要是想叫扁头就让她叫去,我反正是叫他刚子的。往后啊,刚子一定能像毛头那么聪明。”

宋卫民一贯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再一次的被袁弟来说服了。

刚子就刚子吧,想来毛头不会在意的。

毛头当然不会在意,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叫宋刚。打从一开始,他就想叫瘌毛头,宋社会也好,宋刚也罢,对他来说全然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老宋家其他人,虽然诧异于这个名字,不过也没多嘴,爱咋咋地,别说毛头改名了,就算真的重名了,那他们也管不着,整个红旗公社多少人重名了,放在整个县里,那就更数不清了。

唯独赵红英忍不住嘴贱了:“底子本来就不好,一看长大了就是个丑的,还非要跟着毛头叫,那得多丑啊!”

这话,当然也叫袁弟来听到了,她不敢当面回嘴,只在心里说,男孩子要好看干啥?聪明就行了,像毛头那样。

……

家里多了个小婴儿,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虽说老宋家的院子也不算小了,可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白天倒是还好,一到晚上,哪怕门窗紧闭,那哭声还是轻而易举的就钻入了各人的耳朵里。

像强子几个大的,还依稀记得当初毛头刚生下来的时候,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难受归难受,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可毛头喜宝还有臭蛋这仨小只,直接就被弄懵了,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因为年纪相隔不大,也不记得对方当时是咋样的,每回夜里扁头一哭闹,他们仨就猛的惊醒过来,得费好大劲儿才能睡着。

回头,仨小只就凑在一起商量,探讨生命的奥秘——哦不,就是研究为啥扁头总是哭。

毛头说:“一定是三婶夜里老打他了,要是有人打我,我也一样要哭。”

喜宝想了想,提出了不同的建议:“三婶看起来不像是会打人的,三叔打的吧?”

臭蛋被哥哥姐姐拉着探讨问题,可他其实压根就没弄懂,眼见哥哥姐姐有了不同的意见,他还知道打圆场:“一起打的吧?”

有幸听到这一出的宋卫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把他给摔了。结果,毛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小眼睛里满满都是鄙夷,一脸的“我爹好蠢”,扭头继续跟弟妹探讨问题。

宋卫国觉得他媳妇儿说的一点儿没错,毛头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然而,欠收拾的真不止毛头一个,刚出生的扁头就算了,人家才出生知道个啥?哪个孩子不是见天哭闹的?真正欠收拾的,该是扁头的爹妈。

跟前头两胎一样,袁弟来还没出月子,就发现自己的奶水很少,少得直叫她叹气:“我这胎补得那么厉害,咋奶水就没多呢?卫民,吃啥能下奶?”

宋卫民哪知道吃啥下奶,他已经尽了全力叫媳妇儿吃好喝好了,可这年头物资匮乏,所谓的吃好喝好也就是吃细粮喝鸡蛋水,还想咋样?

袁弟来倒真不是不满足于此,而是事实摆在眼里,她的奶水不足。喜宝那次不能当例子看,可臭蛋却是喂了不到三个月就被迫断奶的,这回瞅着估计应该也差不多。

琢磨了半天,还真叫袁弟来想了个法子出来:“叫菊花买两罐子麦乳精,成不?”

说真的,这事儿就不是成不成的问题,作为亲兄妹,哪怕关系不是那么亲近,宋卫民也认为托妹妹办点事儿不算啥。可麦乳精这玩意儿真不便宜,欠人情可以,欠钱……

“菊花都嫁出去了,她一定不肯花钱。”宋卫民耿直的说。

“她是刚子的亲姑姑啊!娘家亲侄儿,她就这么没良心?那可是老宋家的根啊!”袁弟来将心比心,要是前几年没跟娘家闹翻,娘家没伤了她的心,只要她手上有钱,一定愿意给娘家内侄儿置办东西。

可宋卫民还是摇头,那是他亲妹妹,他还能不了解?菊花跟卫军一个德行,眼里只有亲妈,根本就没有上头他们这三个哥。至于老宋家的根,那又不是就扁头一个,先头也没见菊花给强子大伟买麦乳精呢。

“我不管,你自个儿去想法子,总不能叫咱们儿子喝米汤过活吧?”抿了抿嘴,袁弟来又想起一事儿,“你记得跟妈多要两块布,我不想让咱们儿子穿臭蛋的旧衣裳。”

宋卫民:…………这个事儿有点儿难办。

事实证明,宋卫民蠢归蠢,对于家里人还是很了解的。赵红英其实并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她也疼孙子,可她更喜欢聪明的。

儿女里头,她最疼宋卫军和宋菊花;孙辈里头,她心尖尖上放着喜宝,然后就是毛头了,再往后排一排,她宁可去疼春丽几个,起码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也没往家里拎过一盏红灯笼。至于家里头的那些个蠢货,别冻着饿着就成了,疼啥啊!

于是,答案是明摆着的,宋卫民碰了壁。

别说麦乳精了,连一块布头都没要到,赵红英才不想惯着,为啥不能穿旧衣裳?不穿拉倒,她倒是要看看,袁弟来会不会把扁头一直光着身子。

得了坏消息的袁弟来又是一通哭,直接把原本不多的奶水,给哭得更少了。

不得已,宋卫民只得再度想法子。

亲妈不支持,那就只能跟别人借了,想起先前大哥提过的,有困难去找大哥,宋卫民果断的寻上了宋卫国。

听完了来意的宋卫国大开眼界:“麦乳精?新布料?”臭蛋也许根本不是烧傻的,是随了亲爹吧?

“对对,大哥你能借我一些钱吗?”宋卫民一脸的期待。

可惜,宋卫国也不想惯着他:“你知道麦乳精要多少钱吗?喏,前头赵建设他媳妇儿生了,再往前曾校长他媳妇儿春耕那会儿不也生了吗?他们都想法子买了罐麦乳精来,一罐,五块钱!就这个,也不是你想到买就买的,得到处托人。”

见蠢弟弟还等着自己,宋卫国一脸的无奈:“我,当个生产队干部,一个月津贴是八毛六分钱,我得至少攒上半年才能攒够一罐子麦乳精的钱。再说一罐子能吃多久?我还替你养着臭蛋呢!”

宋卫民很是失望,他听出来了,大哥这意思是不借。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五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了,宋卫民算术就没好过,可一想到半年的津贴才够买一罐子,的确是太贵了。转念一想,他好像记得,卫军的津贴有好几十块?

为了确定这个事儿,宋卫民特地往赵建设家跑了一趟,张嘴就问宋卫军的津贴有多少。

赵建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照实告诉他:“你家老四最初应该是二十七块五,后来涨了好几次,上个月我陪姑去县里邮局拿钱,是六十六块钱。”

宋卫民惊呆了。

其实,他俩都不懂,这年头的工资是定额的,军人的津贴也是有规定的。六十六块钱,相对应的是正排级干部,换句话说,光是看津贴,就能得知宋卫军此时已经是个正排长了。

可惜,这里没懂行的,包括赵建设也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照实说了之后,他问:“你打听这个干啥?对了,去年你就是说要给他写信吗?信呢?他咋没给你寄回信呢?”

这年头寄信可不是挨家挨户送上门的,而是按照地址送到公社那头,再由各个生产队大队长拿去发给下头的社员。赵建设确定他没收到过回信,先前没想起,这会儿突然提起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宋卫军不是那种会把亲哥晾在一旁的人。

“我、我上回没寄,我大哥他借钱给我了。”宋卫民迟疑了半天,又说,“上回那个信封我还留着,要不你再给我写两句?这回我想买几罐麦乳精,想跟卫军借多点儿。”

赵建设倒是不介意帮着写信,可他真不看好宋卫民,还借多点儿,可能吗?

不过到了最后,赵建设还是帮忙写了信。宋卫民收好了信,又跑去跟宋卫国借钱,因为只借了八分钱,宋卫国也没太在意,甚至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根本就没抱蠢弟弟能还钱的希望。

……

满载着宋卫民殷切期待的信,最终还是寄了出去,辗转到了宋卫军手里。

不得不说,宋卫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信寄到部队时,恰逢宋卫军执行任务回来。

他现在已经是军官了,职位是不高,可相比之前的新兵蛋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搁在以前,因为隶属部队属于保密机构,也就是外头人常说的特种部队,他时常一执行任务就是好几个月,有时候半年都未必能回到营地里。好在他提前托了人,每回到了发津贴的日子,如果他本人不在,就照着留下的地址把钱汇过去。这取钱是麻烦了点儿,汇钱却是容易得很。所以,这些年过去了,赵红英愣是没觉察到问题所在,也根本想象不到,小儿子这些年过得有多危险。

然而危险往往是伴随着机遇的,和平年代想要升官不容易,更别提军队本身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能在不到十年里,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宋卫军本身极为出色,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收到信的时候,他刚跟战友结束了特训。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信,而是先把信收到抽屉里,拿了脸盆毛巾肥皂,匆匆跑去洗澡了。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完全不觉得奇怪,趁他不在,还互相打趣道:“看,他家大领导又来指示了。”

打趣归打趣,三个战友还是将宿舍里的两大张办公桌都让了出来,非但如此,还齐刷刷的挤到了最靠里头的那张下铺去,并保持了绝对安静,坐等宋卫军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指示。

没法子,谁叫宋卫军以前每回收到信都跟孙子一样,得先把自己给捯饬干净了,用古代人的说法,就是焚香沐浴。当然,宋卫军是没那么夸张,可洗掉一身臭汗倒是真的。不单如此,回头他还能正襟危坐,就跟翻阅最高机密文件一般,把来信从头到尾、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的看上好几遍,最后才把信纸连带信封都抚平整了,夹到抽屉中的厚书里。

三个战友排排坐,就等着看好戏。

没多久,宋卫军回来了,把脸盆啥的随手搁到一旁,他还特地拿了条干毛巾,把手上的水珠子彻底擦干净,这才坐到大办工作前,打开自己那个抽屉,拿出一把小小的军刀将信封小心翼翼的挑开。

不是他没发觉这封信的异常,而是真的没有任何异常。

以前赵红英写信给他,那也是叫赵建设代笔的,而且都是把收信地址写得特别详细,寄信人只是泛泛的写上地区以及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赵建设,完了就没了。这主要是因为,就算退信也是退到公社的,写赵建设没毛病啊!

等宋卫军终于把信纸抽出来,展信一看……

刚才抱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因为开头第一行就暴露了写信人的身份。

——卫军啊,我是你三哥。

宋卫军:…………………………

啥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宋卫军顿时泄了气,整个人往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斜着眼没好气的扫过信纸。薄薄的一页信纸,上头写了不到半页的话,他随便一扫,就看明白了。

哦,这是要借钱给儿子买布买麦乳精?多借点儿?怕不够用?呵呵,你猜我会不会借给你?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齐齐瞪圆了眼睛,这态度不对啊,在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最高指示,咋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明以前都是生怕错过了丁点儿指示,哪怕只有一张信纸,也会翻来覆去瞧上好几遍,这回……

“卫军,谁给你写的信?”

“要我说,肯定不是他妈!”

“你这是废话,这要是他妈写来的,咱们这样打扰他,早就被他给收拾了。”

一个宿舍的,都是同级别的军官,不过就算这样,也是分档次的。宋卫军入伍时间倒是不算长,可他能拼敢闯,那身手,别说底下的人了,反正同宿舍这三个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为啥他们仨不敢过来吵他看信的根本原因。

看信啊,搁人家身上那叫看家书,搁在宋卫军身上那是接受领导指示,你敢打扰他?他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我三哥。”宋卫军随口应了一声,开始翻抽屉找纸笔。在部队里有个好处,啥东西都包了,上至吃喝穿戴下至纸笔本子,样样都有,反正他入伍那么多年了,就没花过一分钱,吃的比家里头都要好,关键是吃再多都没关系,部队管饱!

正好现在有空,宋卫军翻出纸笔就开始写信。

跟家里三个蠢哥哥不同,他是真的脑袋瓜灵活,轻轻松松念完了初中,当初宋菊花就特别佩服他,也没见他用功苦读,成绩就是一等一的好。人家都说老宋家两个小的聪明,可宋菊花却知道,自己只是足够用功,比起脑子,十个她都不是宋卫军的对手。

这家里人写信还要找人代笔,宋卫军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写完找出信封,也没封口,横竖回头是要检查的,他贴上邮票后,用左手两指夹着信封,右手拎起外套就往外头走。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看出来了,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在乎家里人,这是只在乎他亲妈吧?”

亲妈的信那就是圣旨,亲哥……哪凉快待哪儿去!

好运气加上宋卫军勤快,这封信倒是比以前更快的来到了红旗公社。

赵建设去公社那头去得外勤,自然也就很快收到了信,正好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宋卫民,干脆把他叫到家里来念信。

信封很厚,里头的纸张明显要比先前从本子上撕下来的要好,而且有好几大张折在一起。

宋卫民激动地直搓手,他就知道,哪怕弟弟外出数年未归,那也还是他的亲弟弟,他俩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

一开始,赵建设还觉得挺稀罕的,这信比先前还厚呢,等展开一看,再一读,他悟了。

信的内容真的相当丰富,开头回忆了当年兄弟四人一起在队上长大上学的日子,那时候正值饥荒年,老宋家的日子过得也很一般,毕竟家里孩子多,劳力却跟不上,好在爹妈干活努力,拼了命也要赚工分养活他们兄妹五个。不单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带大,还咬牙供他们上学,最后更是一个个都安排好,娶妻或嫁人。

宋卫军详细的说了大哥咋样、二哥咋样、咱们兄弟咋样、妹子咋样,又挨个儿的问候了亲爹亲妈大哥二哥三哥嫂子们还有侄子侄女,问候了身子骨又问候地里的收成,光是这些,他就写了满满两大页。

等把能问候的所有人都问候了一遍,宋卫军开始打感情牌,说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既不能跟家人团聚,也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能做的也就只有听领导的话,努力训练出任务,好多得些津贴孝敬爹妈。又说等以后有空了,一定立马回去看望家人,现在就只能拜托几个哥哥,尤其是拜托三哥宋卫民好好照顾两位老人。

说完了,他表示自己一分钱也没有,部队包吃包住包一切,他所有的钱全给亲妈了。毕竟妈生养他们兄妹五人不容易,别说饥荒年代了,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了,要养大五个孩子,那也是万分辛苦的。

又说现在他们长大了,也该是妈享福的时候了,他人在外不能亲自照顾爹妈,也就只能给点钱了。叮嘱哥哥们一定要好好听妈的话,千万不能有了婆娘就忘了妈……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宋卫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全是被弟弟感动的。

对啊,妈多不容易啊,妈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赵建设:…………哎哟这傻子,你弟这是在忽悠你呢!!

因为跟宋卫军关系更好,赵建设哪怕腹诽连连,可终究还是没有揭穿真相。念完了好几大页的信之后,他一口气灌下了半缸子水,舒服的连打了两个嗝,这才安慰大傻子:“卫军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你真的好好照顾我姑,别叫卫军忙来忙去,还要担心家里头。”

“对,大队长你说的对,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宋卫民感动坏了,一个大老爷们哭得比人家小媳妇儿还惨,嗷嗷哭着接过信往家里走,边走还边哭,“我妈太不容易了,我要好好孝顺她……”

目送大傻子离开,赵建设啥都不想说了。反正他是没看出他姑这辈子有啥不容易的,嫁出去就立马当家做主,老宋头把她当成宝,生的儿女里头,傻的那仨就算了,反正聪明的两个都拿她当祖宗伺候。这要是还不容易,其他人都不用过日子了。

等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宋卫民回了家,他第一时间先去找了亲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赵红英:…………这大傻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可宋卫民是被感动了,袁弟来并没有。见他回来,袁弟来忙问借钱那事儿咋样了。

宋卫民懵了半天,才想起还有借钱这回事儿,又仔仔细细的回忆了好久,才勉强想起信里的内容:“弟来,卫军他没钱,他的钱都孝敬给妈了。妈她这辈子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五兄妹喂养长大,也是时候享福了。我想过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妈,连带卫军那一份都算上。”

袁弟来也跟着懵了:“那……借钱咋办?”

两人认真的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还得管妈去借。

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白忙活,尽管到最后,两人还是没能借到哪怕一分钱,可起码他们挨了一顿臭骂。

最初,赵红英不知道自家那大傻子是犯了什么毛病,可赵建设不会替人隐瞒的,回头姑侄俩碰了面,啥事儿都捅破了。赵红英顾不得喷大侄儿,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对着那俩蠢货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通臭骂。

“你俩可真能耐啊!卫军多忙啊,你以为是你整天闲得数蚂蚁?给他写信,叫他费了那么多力气给你回信,你还是个当哥的吗?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弟弟……对了,你给他写了啥?”

赵红英气疯了,尤其是听赵建设说,那是一封老厚老厚的信,就气得恨不得立马把家里那俩蠢货劈成几大块。亏得宋卫民没把信给丢了,回头老老实实的把信封信纸双手奉上,这才恭送活祖宗离开。

可是,钱呢?布呢?麦乳精呢?

直到袁弟来彻底没了奶,麦乳精还是没着落,等第一场大雪飘飘荡荡的落下时,她还是给扁头穿上了臭蛋的旧衣服。

咋办呢?就算日子过得哪哪儿都不顺心,这不还得继续往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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