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脖子,透过薄如蚕丝的云层望见繁星点缀着墨黑的苍穹,汇聚成广阔无垠的星河,由天际流向盘云山的后头,遥遥无止尽。
收回视线,他拽了拽几欲从他后背滑下的鬼怪尸体。回头看了眼来时的山道,只能容纳一人的台阶上,每一块石头都留下了他沉重的脚印,再往下看,山道犹如蛇的身体般七歪八扭,使人身在其中,却无法窥得其形,只知道这狭窄崎岖的山道是唯一一条连通山顶与山脚的道路。他转头望向去往山顶的路,看见尽头消失在天际,忽然就生出自己正踏在去往银河的道路上的错觉。
他知道他不够格。
头顶的那片天空太过广大,衬托得他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好像一捏就碎的蝼蚁,可即使如此,他也如同那蝼蚁想要在这万千世界中偷生般妄图改变自己不公的命运。他有数不清的前人,那些人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譬如抗争,譬如妥协——
——而他选择的是放弃。
“白黟,哇,你背上扛的是什么东西?”
白黟先是为对方大惊小怪的叫嚷声吵得皱起了眉头,随后将背上的鬼怪扔到了地上,巨大的身躯立刻砸出震天动地的响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赶过来围观。
白黟环视了一眼厨房,淡淡地答道:“这是鬼怪。”
“鬼怪?我还以为这是牛呢。”先前向白黟搭话的人卷起袖子,粗壮有力的手拾起鬼怪脑袋上一只弯曲的角,摇晃了几下。
“这是獓狠,你没见过?”
“猪牛羊鸡鸭鱼我见过,鬼怪?你什么时候见过厨房里有鬼怪的?”男人说着,揪住獓狠的角向上一举,“它死了?”
“死了,我在它腹部下的剑。”
闻言,男人一手提着角,一手探进獓狠腹部,向外一掀,无数粘糊糊血红色的肠子立即哗啦啦地流到了地上。“刀子下得还挺利落。”
男人厌恶地扔下獓狠的尸体,转身对围观的人吼道:“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啊,想饿死整座山的人是不是?”待所有人都回去继续工作后,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水,仔细地冲去手上的血迹,这才开口问道:“你带着这玩意儿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请你用它做道菜。”白黟面色平静地对盘云山现任大厨说道,仿佛他说的是一件和料理鸡鸭鱼般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男人怔了怔,直到白黟用表情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你就为了吃这玩意儿特地大老远的把它扛回来?”
“我在回来的路上经过的几间客栈都不肯接这活。”白黟低头注意着自鬼怪腹中流出,漫延至他脚边的血水,小心不让鞋底沾上。“你呢?”
“得了得了,你去外面等着,”男人冲着白黟挥挥手,扭头去拿菜刀,“下次你要是带个人回来让我给你红烧我都不会奇怪了。”
“要煲的。”白黟提醒道。
“煲的?喂,到时候香味飘得整座山都是我要怎么跟人解释?”
“你就说是牛肉。”
“牛肉……”男人又气又好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什么都敢吃?要是真有人问我,我就叫他们去找你。”
“随便你。”白黟转身离开厨房,没有去看男人如何将獓狠的脑袋斩下来。
鬼怪的血液溅上了男人的脸,他提起那颗有他头颅两倍大的脑袋,望着地上的尸体:“这下看起来真是头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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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晚饭时间,霍子清与同门的师弟师妹们一起用餐。饭堂相当的大,虽然没办法一次性容纳山上所有人,但祖师也早有预料,规定了用饭时间,如此一来,只需坐满三次大堂,就能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此时,一股从未闻过的肉香自厨房飘入了饭堂中。众人无不抬起下巴,翕动鼻翼细细嗅闻这浓郁醇厚的香味。
“好香啊,不知是什么肉的香味。”
“嗯……这味道闻起来似牛又似羊。”
坐在霍子清旁边的师弟夹起碗里的肉闻了闻,放下筷子:“厨房里明明有好东西,却给我们吃这种淡而无味的肉,真是气人。”
“要不我们偷偷去厨房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菜?”另一个师弟提议。
“说不定是给师父们的菜,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一边的师妹说道。
三人看着彼此,过了一会儿,一齐问道霍子清:“大师兄,你说呢?”
霍子清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话题也会拽上他,他放下碗筷,正要答话,放在身侧的长剑忽然自己响动起来。
只见剑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嗅到了不安的气息,紧张得想要突破禁锢它的束缚。
“大师兄,你的鬼宠?”
霍子清拿起剑,从长凳起身:“我离开一下。”他留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饭堂。
霍子清一路来到饭堂外一处僻静的树下,把剑抽出剑鞘,口中念念有词,不久,便见蔺相安大喘着气出现在他眼前,双目燃着蓝火。
“你们做了什么?”蔺相安沉声问道。
“相安?”霍子清不解蔺相安何以会如此激动。
“那气味是怎么回事!?”
霍子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指那肉香?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弄着,大约是给师父们……相安!你要去哪?”
蔺相安头也不回,径自朝厨房飘去。
此时的厨房正热火朝天的为下一拔人马准备伙食,而大厨一边要盯着进度,一边还得注意着最角落那煲正在火上熬煮的肉。
“师傅,请问那煲的是什么?可香死我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
“那个啊,”男人正切着菜,头也不抬地回道:“呵,那我可不好说,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白黟那小子问问。”
“白黟,为什么要找他?”声音透着微不可察的不安。
“这肉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让我帮忙煲的,你不问他问谁?哎,我说你呀,这儿忙得厉害,要是没其它事的话你就赶紧出——”男人的话语停在了半空,他转过身的时候,只看到一抹白影飘了出去,留下一缕微风在他鼻头晃荡。
哐啷!煲罐从炉火跌落地上,成了碎片,肉块混合着浓厚的酱汁全洒了出来,顿时满室飘香。
“我煲了几个钟头的肉啊!”男人心疼地喊道,“喂,你们刚才有谁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吗?”他大声问道,有几个人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忙活起来。
风在屋外喧嚣。
白黟坐在凉亭里,背靠着石柱,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另一只脚慵懒地放在地上,喝着清凉的甜酒,观赏着天边璀璨的星河。
仿佛近在咫尺,却总也触摸不到。
白黟眯上了眼,今晚的风很凉爽,吹得他都有些困意了。
也就在那一刹那,一只冰冷的手嵌住他的脖子,将他贴着石柱提离了地面。
蔺相安愤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的好意也就罢了,而今你不仅杀了我的座骑还居然要吃掉它,你以为我会闻不出来吗!?”他说着渐渐加大手中力道。
“哼,座骑”白黟艰难地发出一声耻笑,脸被颈上的压力挤得通红,“不过是一只鬼怪……”
话刚说完,白黟便被蔺相安重重甩到一旁地上,身子在地上拖行了八米之长才停下。
蔺相安双手发出寒光,浑身散发着叫人胆寒的气息走向白黟。
“身为一名长辈,我今天要教教你,有些东西是不能碰也不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