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拉长了她的身影,斜斜地映在柱子旁边上,在这样的冬日里显得略微有些单薄,只是人心更凉薄。
她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容世景也会离她而去,他是那样的一个如邻家哥哥似的人物,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默默地陪伴着她,除去他因为疾病而闭关修养的日子,其他时候他们都是彼此最好的玩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以做到将她放下了呢?又或者是她已经不足够让他在继续留在她身边,陪伴一生了。
只是没有了温文尔雅、待她如最亲的亲人般的容世景,往后的时光里还能容得她继续一世无忧么?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她的眼角悄悄滴溢出了泪水,一滴又一滴,就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怎么也收不住。
“容世景,你答应过我的事都还没有做到,怎么可以这样就睡了呢?你醒来,你醒来好不好,容世景...”阮清欢静静地抱着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一张如玉的小脸上已是布满了泪水,甚至是眼眶都开始泛红了,又像是轻声低喃般,凑近他的耳边,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背,道:“你知不知道,明日就是我们一起去雪山之顶挖梅子酒的时候了,你却在这个时候贪睡,不肯起来。”
明明是不会有人回答她的话的,她却当他还是醒着的,不停地同他说着话,原本还有些世家子弟呆在这儿想要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担心自己的小命可能会不保,便就随着各自带来的小厮一道回了府,是以如今入了夜的家庙也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她的手脚已有些麻木了,却还是不肯放开怀中的容世景,仿佛是只要她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而去似的。
阮清欢的目光已有些空洞,这样的情景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莫名地就觉得熟悉,但又觉得是哪里不对劲,感觉有冷风吹过,双手便就拢了拢,将他抱的更紧了些,也是在将自身的温度传给他一些,又抬头望向夜空,不要说皎洁的月亮了,就是一颗闪亮的星星也见不到,不禁自嘲一笑,到底是上苍不愿意怜悯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剥夺了她的幸福,不过这样也好,总是好过日后的分离,还有日后的伤害。
家庙外边已汇集了一大群人,纷纷高举着火把,有些还是带了做工精细的灯笼的,不像是来寻人的,倒像是来摆架子耍威风的。
“清欢郡主,景世子...”那群人往家庙的方向缓缓走过来,都是成群结伴的,毕竟这里白天的时候还发生过刺杀事件,谁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再摔一次,而且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也着实是不愿意出来的,天又这么冷,谁都想躲在被窝里取取暖,而不是吹着冷风来这里寻人。
说来也是奇怪,清欢郡主今日大显身手救下了在场的所有人的事早就被传开了,自然大家也就很自然地认为清欢郡主武力高强,身边又有两名不容小觑的侍卫,怎么也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去的,但疑惑归疑惑,他们不过就是些下层的人,哪里有什么权利去与主子们置喙,能尽量保证不做出气包就算是不错的了。
这边的人还在找着他们,而阮清欢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仍旧呆滞地在原地待着,时不时地露出淡淡的笑意,声音不大,却很是清晰,也足够让人听得清楚了。
见是他们找来了,她心里一阵不悦,容世景都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他们是还想要来看他的笑话是么?若是如此,她倒是不介意屠尽了这些人,别人可以对她不仁,那她又为何不可以对其他人不义?想到此,阮清欢的眸子里隐隐有了血丝的存在,抬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群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轻轻地喊了声:“往这边过来,景世子睡着了,你们都小声着点,若是吵醒了他,后果你们可都是清楚的!”
今晚,注定了会是一个不太平之夜,上苍夺她所有,那么她就要让其他人也陪着她一起,来体会这人间炼狱。
本就是极为安静的夜晚,怕就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够听得见声音吧,众人听见前方有人在叫喊着,又听见其中带了景世子三个字,自然也就明白了,一定就是找到景世子了,那么那个叫喊的女声必然也就是清欢郡主了,便慌忙跑了过去,一个个手里都还拿了样东西,各式的都有,还带了些吃的,不得不说,恒老王爷是把所有的事都给想全了,可见其护孙之心。
带众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后,这才看清了竟真的就是他们今夜要寻找的清欢郡主与景世子,心中大喜,想着今晚定然是可以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了,却没有想过,太平静了反而是最异常的。
“姑娘可是清欢郡主?”一名穿着还算是比较贵气些的中年男子到了她跟前,便顺道问了句,虽说她身上穿的是郡主品级才会有的宫装,但也不能够太过武断了,若是什么细作之类的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不得不谨慎些。
站在他身侧的小厮还为他提了盏灯笼,想来这名中年男子在恒王府中也是有着不小的地位的,单凭这份待遇就可以确定了,而在他身后的,则是些穿着普通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懒散味的仆从,虽说衣裳若是放在外边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但对于恒王府来说,这也不过就是一些下人才穿的衣服,稍微有些身份的都会穿得很体面,这大概就是真正的豪门了吧。
阮清欢打量了面前这个人许久,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容世景,心里微微划过一丝伤痛,眉目间染上了哀愁,点头说道:“正是本郡主。”待看清了才知道,原来都是恒王府派来的人,可若是这样的话那她岂不就是不能对这些人下手了?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容世景府中之人,冒然毁了怕是容世景醒来会将她当做是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便也就只有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声气,也罢,容世景若是一辈子都醒不来,那她就一辈子都陪伴在他身边好了,左右这也都是她应该做的,若是容世景没有变成这副样子,不久后她便就要与他大婚,就会成为他的人,而他却是没有醒过来,不论是为了从前他对她的种种好还是为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也都是会不求回报地伴他身旁的。
听到她说了是,管家也就放心了些,却在看到自家世子爷脸色苍白地躺在清欢郡主怀里的时候,心不由得就往下沉了沉,该不会是世子爷出了什么事吧,瞧清欢郡主这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他就越发觉得放心不下,便就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另一个小厮,自己上前了几步,声音还算是平和,道:“不知道世子爷可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他这话说得算是比较委婉了,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本来嘛,清欢郡主与景世子之间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自然是不可能会认为是清欢郡主对世子爷做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的,但是世子爷面无血色的模样也实在是让他担心,老王爷可就这么一个嫡孙,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还不得整日像个妇道人家一样以泪洗面啊,所以就当做是为了老王爷好也是为了大家好,他也不能不去问,即便是清楚这位郡主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晚风仍在缓缓地吹着,透过一些还未凋零的树叶而来,沙沙作响,却又别有一番韵味,地上的尘土也被风轻柔地带起,与那些被吹落的树叶纠缠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消散开去。
虽说管家能做到这般心平气和,但是并不代表他身后的那些小厮也能像他这般懂得隐忍,见清欢郡主态度冷淡,明知道他们是冒着严寒天气来寻找世子爷的却还是不肯撒手,当下便就怒了,也不知是谁开了句头,其他人也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小娘儿们的,管家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可都是冒着寒冷出来的,谁愿意在这破地方再待下去!”
说得是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却独独看不见是谁在说话,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一时半会儿的发现不了也是有的。
“就是就是,照我说啊,谁管这郡主的死活啊!都还没过门就敢在这儿摆起主母的款儿来了,也真是有够不要脸面的!”诸如此类的,大多都是冲着阮清欢开骂的,不过也正常,来的这些人都是恒王府的,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个人白痴到去说自家主子的坏话而不说旁人府上的坏话?又不是吃草长大的,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众人也骂累了,便都没了声音,站在那里吹着冷风,在他们辱骂她的这么长时间里却是不曾见到管家出面制止过,或许在他心里也是这般认为的吧,阮清欢冷笑一声,依旧是没有放开容世景,而是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那些个仆从,悠悠地来了句:“若是没有带到足够的茶水,本郡主奉劝你们一句,还是少浪费些口水比较好。”
并不是她变得好脾气了,而是因为这些人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是无辜的,她不能因为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而去迁怒了其他的人,便低了头,细长微卷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不打算再去理会这些人,今夜她是一定要陪着容世景的,明日还要与他一起去雪山之顶挖梅子酒呢,若是让这些人将他带了回去,岂不就是明日去不成了么?
她心里其实就和明镜似的,容世景的命一直都靠人参鹿茸血燕这些东西吊着,但这些补品却也不是万能的,而到了连这些都失去了作用的时候,怕就会是容世景命丧不远的时日了。
“你!”另一名穿着也算是比较贵气的老者不满她的话,便就要指着她怒骂,却被管家伸手拦住了,听他道:“清欢郡主这又是何必呢?世子爷毕竟还是我们恒王府的,您若是执意要扣留着,那么明日便就只能上书皇上来定夺了,相信清欢郡主也是不忍心看到淮南王府与恒王府从此结怨的吧?”
到底是管理了恒王府这么多年了的,他的话句句戳中要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大失颜面,不过就是好心的提醒罢了,他想,纵然清欢郡主再怎么不学无术,也不至于会罔顾了这么多年的世交情谊吧,毕竟老王爷与淮南老王爷还算是年轻时的至交好友呢,作为他的嫡系孙女儿想来人品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云管家说得也不无道理,本郡主的确是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让爷爷与恒爷爷为难。”阮清欢将容世景放在一旁,从地上站起身,礼貌地笑了笑,与方才的冷淡截然不同,就好像是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找不到半点方才的痕迹。
却是没有人看到她眼底的落寞,虽说以她的武力要强行留下容世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云管家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必然也就是得到了恒老王爷最高的信任的了的,是以即便是她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也还是不能够说什么做什么,唯独可以的,就只有将容世景留下,而她自己则先去雪山之顶一步,在那里等着他的出现。
又转过身最后看了眼被云管家等人扶了起来的容世景,她压下心底的苦涩,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这里,终究是不值得她留恋的。
“清欢郡主不与世子爷一道回去么?”云管家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小郡主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从来是不曾了解得了她的,但看她背影凄清纤瘦,顿时就又觉得不忍心了,怎么说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会是那等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了,便就问了句。
阮清欢脚下一顿,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句:“不必了,明日我在雪山之顶等着他。”便再也没有回头地走了,竟是连一下都不愿意再看,她在害怕,怕自己不小心就会将情绪流露出来。
本是好心劝的,但是见她似乎是听不进去,云管家也只得摇摇头,状似叹惜,便与那些人一道回了恒王府。